1 ) 不独立,毋宁死
一直想找《阿尔及尔战役》来看, 但疏于懒惰, 上周末才如愿。认识的一个阿尔及利亚人很久前推荐过,末了她说,别看法国殖民了阿尔及利亚一百多年,他们喜欢的是阿尔及利亚的土地,并不是阿尔及利亚人。在所有的前殖民地中,法国与阿尔及利亚的关系恐怕是最为复杂的。 阿尔及利亚在1830 年便沦为殖民地,先是代管,后干脆被法国纳入行省,法律上,所有的阿国人一直到1962年独立时,都算法国人。
二次大战后,民族国家意识象眼下的茉莉花,在北非各国蔓延。 1954 年,名为民族解放阵线 (Le Front de libération nationale - FNL) 的政党秘密成立,以抗法争独立为目的,从1956年起在首都阿尔及尔开始袭击法国人法国利益的一系列暴力,恐怖,暗杀等反抗活动。引起首都治安一片混乱,法国政府发觉事态严重,派刚从奠边府打了败战的伞兵派驻阿尔及尔,代替当时无能的法国警方,进行反恐。 电影讲述的故事便是伞兵将领马许 (Massu) 将军与FNL 斗智斗勇的故事。
和其它描写地下破坏活动的电影不同,这部黑白片给人感觉象个纪录片,里面的各方主要人物,却又不是那么黑白分明。搞恐怖的阿拉伯人中有理性的知识分子,虽然出场不多,话也少,却有些点石成金的预见性 : 赶走法国人不易,立国更不易,而治国,就更不易了。咱们真正的困难还在后头呢。- --历史不幸被言中,此为后话 --- 参与恐怖暗杀的FNL 成员中,片中主角之一阿里,最早是个混混,拉皮条,小偷小摸,不识字,但胆大有爱国热情,义无返顾参加抵抗, 另一个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其中还有三位女性,准家庭妇女,大敌当前下,沉着勇敢不亚于男同胞。不时提着装着定时炸弹的菜篮子,准确无误地将之放在指定的餐馆,咖啡,跑马场等法国人出入的场合,一炸一个准。
马将军和部下虽然在奠边府败给了越南军队,但却吸取了经验教训,先弄清楚 FNL 组织结构,然后再一一下手收拾。他一点也看不上法国警察撒大网的笨办法,而是通过线人,先把FNL 的同情者抓来,管他本人是否搞恐怖的作者。一顿酷刑之下,总有人架不住,把信息供出。 前来采访的记者问及,听说你违反法律,使用酷刑?马将军才不在乎呢,在公共治安全受到威胁之际,宝贵的情报可以救人命,至于用什么方式得到情报并不重要。我们可以打击恐怖,但最关键的问题是法国是否想留在阿尔及利亚,如果想,就得采取非常规手段。答案不是很清楚吗? - -- 布什和他的四人帮原来是从法国人这儿学的,以国家利益为由,为酷刑狡辩。–--- 整个电影似乎是由数千上万的黑白照片拼贴而成,故事画面有时并不完整,虽然是部老片,可觉得新颖无比,画面的穿插打破一般故事片的叙述方式,没有突出的男女主角,只有普通人。 既未美化FNL 对平民的袭击,也未把马休将军刻画成嗜血成性,折磨人为乐的变态军官。 除了演马将军的演员为专业外,其余所有的人都由当地民众扮演,难怪给人纪录片的感觉。
最终结果,阿里等同伴被马上将军或俘虏,或枪杀。FNL 的破坏暂时消停,而当年联合国试图将阿尔及利亚独立提交议事日程的提案也因法国反对而未果,法国人似乎赢得了阿尔及尔之战。不想 FNL 在乡村的破坏从未停止,而城市的罢工反抗从此越演越烈。三五年里,戴高乐对阿尔及利亚的态度也不得不从不让步过渡到识时局,不顾军方反对,开始承认独立是大势所趋,终于1962年签订《依云协定》,阿尔及利亚共和国成立。
片子由意共党员艺术家Gillo Pontecorvo和 FNL 成员Yacef Saadi 联合导演制作。1966年获威尼斯电影大奖,得等到1970年,法国才羞羞答答允许在有限的几个电影院放映,直至八十年代才完全开禁。 敢情,法国人对自己的军队在殖民地实行酷刑,哪怕对敌人的酷刑,还是多少有些羞愧的。
2 ) 集体之下的个体
越发感觉到绝大多数人永远没办法作为个体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要生活在这个社会中,就一定是为某种高于个体的集体(或许可以称为意识形态)服务,无论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自愿还是被迫。*
在电影里我看到两种意识形态之间的争斗:“阿尔及利亚独立自主”和“法国殖民统治”。争斗中没有人可以成为个体,没有人能够享有个体的生命和生活。用炸弹恐怖袭击酒吧的个体,和酒吧里的个体没有任何仇恨;被枪杀的法国警察,是作为意识形态的代表被杀的;被派遣过来镇压暴乱的上校,是作为法国统治者的手、眼睛来的,被派去取篮子被炸死的小兵又是作为上校的手、眼睛被派出的。斗争中能够完好无损的只有位于强势意识形态顶层的人。
更难过的是集体冲突下个体的矛盾没有任何位置可以安置。比如在新闻发布会上有记者问上校怎么看待“酷刑”,上校说法国要留下我们就不得不上刑;在共同体的争斗下,“酷刑”这个更具有个体倾向性的矛盾并无处申诉。法和FLN两方对峙时个体遭受的痛苦——无论是亲人被拷打的痛苦,还是住处被炸毁的痛苦——同样无处申诉。
即使在和平年代——和平年代的意识形态之间的斗争只是不以暴力表现出来而已——每个人只要身处在社会中,都一定要为某一派服务。所以说没有中立者——“中立者一定是某一派的既得利益者”。有的人拥有选择为哪种意识形态服务的权利,有的人连这个权力都没有;有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为什么服务,其服务对象塌下来其生活跟着天翻地覆时也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什么为什么。
人人认为自己应该追求幸福,但是可悲的是世界上并没有“个体”的位置,更不用说个体的幸福。个体的幸福要么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要么是转瞬即逝的吗?
*不过学生以及以下好像是例外(这里的学生并非以年龄来定义,而是“是否进入社会”)或许这就是为何“进入社会”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无比重要的节点的原因?或许这就是学生群体在整个人类社会中的地位如此特殊的原因?(以及不知道古代的隐士可不可以)
3 ) 谁是胜利者?
小时候以为电影是极度美学的艺术,后来才明白,这玩艺跟绘画、音乐、小说等一切意识传递工具一样,都是尼玛逼有意识针对性的灌输式洗脑工具。
阿拉伯人为主的民族解放阵线谋求反法独立,故意制造恐怖事件,用恐怖手段袭击法国军警和欧洲裔平民。尤其恶劣的是故意虐杀法裔妇孺,故意用很残暴的手段虐杀,有意识的激起法国全民愤慨,继而无论法国军警还是温和派都赞成强力镇压独立运动。
法国军警的强力报复与高压政策,把更多中立和亲法的阿拉伯人逼到民族解放阵线那边。民族解放阵线的领导人这一盘算很准确,付诸实施后,很快达到了预期效果。因为含有种族意味的歧视性高压政策与经常被滥用的暴力镇压与伤及无辜的报复行动,越来越多的原本对政治没兴趣的中立与温和的穆斯林投入到民族解放阵线的阵营中。
法国人后来认识到这个暴力循环的怪圈,派来一名总督,主张发展经济,用经济发展、提高阿拉伯人教育、卫生、福利、机会均等与生活水平、大力扶植阿拉伯温和派政治地位,提高自治程度,用这些措施来消除暴力与隔阂的根基,促进民族和解,力求欧洲裔与穆斯林共存,共享繁荣。
民族解放阵线也相应改变策略,把暗杀重点从法国军警和欧洲移民后裔转到阿拉伯温和派身上,包括穆斯林法官、阿訇、记者、教师、学者、医生、议员、官员、商人,一句话,一切反对暴力、相信民族和解与共同繁荣理想的阿拉伯温和派。
持续的暗杀让温和派要么肉体消灭,要么彻底噤声。一波波暗杀也激起法国军警的进一步严酷镇压、暴力审讯与大规模处决。这个策略彻底打消了法国人用经济发展和提高阿拉伯人政治地位的手段促进民族共存和解的努力与打算。
几次最血腥恶劣的针对欧洲裔平民的恐怖事件后,温和派总督也最终放弃了怀柔战略,允许军警无限制镇压,大批逮捕,刑讯逼供,秘密审讯,快速处决,乃至为了报复,对怀疑是支持解放阵线,或者恐怖分子疑犯藏身的村落社区进行无差别轰炸,简言之屠村屠城。
这个过程难免大范围伤及无辜,民族和解的努力彻底失败。阿尔及利亚局势最终不可收拾,法国人再也承担不起维持统治的物质和道义成本,只能一走了之,整个阿尔及利亚的130万白人舍弃几代家业回国。
阿尔及利亚整个社会也最终崩溃。新政权由那帮嗜血成性的恐怖分子头头掌权,很快就内部倾轧,为争权夺利而内讧,彼此祭出最拿手的手段,用恐怖活动打击对方。阿尔及利亚陷入数十年暴力血腥的阴影,和平与繁荣从未因为殖民统治结束、白人离开而降临该国。
4 ) “你们要什么啊?”——转载《东方早报》林达的长文影评
“你们要什么啊?”
林达 发表于2012-09-23 02:13
意大利和阿尔及利亚合拍的《阿尔及尔之役》,是我感觉格外震撼的一部电影,经久难忘。编剧和导演是意大利人吉洛·彭特克沃。
《阿尔及尔之役》的成功之处,在于导演吉洛·彭特克沃冷峻写实的表述手法。这部电影,是西方世界第一次自己描述欧洲殖民主义的退败。
意大利和阿尔及利亚合拍的《阿尔及尔之役》,是我感觉格外震撼的一部电影,经久难忘。编剧和导演是意大利人吉洛·彭特克沃。其实,这是四十六年前的老电影,彭特克沃已在六年前去世。电影在上映当年的1966年威尼斯电影节入围,尽管如此,彭特克沃还是没想到会得奖,所以宣布得奖名单那天,他跑去海滩游泳晒太阳了。结果,突见一大群各国记者冲向海滩,团团围住了泳装的自己,才知道自己得了金狮奖。他也获得该影展的评审人奖。影片还获得威尼斯城市奖,1972年获得英国学院奖,也入围了奥斯卡的最佳外语片。
这是黑白片,纪录片风格。现场感、真实感特别强。它记录再现了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再现了法国殖民地阿尔及利亚,在世界各殖民地独立风潮之中,如何胜出。
1830年,一个在今天看来微不足道的外交纠纷,导致法国入侵阿尔及利亚。法国于当年7月占领阿尔及尔,1831年6月5日建立了阿尔及尔事务管理局。征服遇到顽强抵抗,停停战战旷日持久。法国议会对是否要占领整个阿尔及利亚也拿不定主意。反对派的理由之一,今天大家可能想不到,法国各省种甜菜的议员,不希望新殖民地的便宜食糖冲击他们的生意。1841年2月,比若被任命为新总督。在此三年前,他还认为阿尔及利亚是“复辟王朝留给法国的一个不祥礼物”,可接获任命后,他又改变了看法,认为“我们既然在非洲,又打算留下来,就必须全面占领”,“只有对这一地区全面占领,才能保持这个殖民地”。从此宣布自己是个“热心的殖民者”。就这样,法国开始全面占领一个他们完全陌生的文明。当时很多人把非洲看作是彻底的蛮荒之地,其实不然,阿尔及利亚和它的邻居摩洛哥、利比亚和突尼斯等北非国家,都是在七世纪八世纪就被阿拉伯人横扫了一遍、成为伊斯兰教的征服地。所以它们有输入了成熟文明的那一面。而这个文明恰好曾经是基督教文明的老对头。
比若的军事占领不顺利,但正是他开创了欧洲向阿尔及利亚移民的道路。仅1845年至1846年间,就有四万六千欧洲移民,加上原先的移民,截至1847年1月1日,在阿尔及利亚共有十万九千欧洲居民。法国人为四万七千名,其次是逃避内战和贫困的三万一千多西班牙人,余者为德国人、意大利人等等。1848年巴黎爆发“六月起义”和巷战,法国又把潜在的“危险分子”,那些失业者,安排了新一波移民,在一些不毛之地建立了四十二个农业中心。这些移民勤勤恳恳,农业中心后来都相当成功。
到1857年朗东总督上任,军事占领就算结束了,但是居民的种族文化局面已经变得复杂。十九世纪末,法国在阿尔及利亚搞了一次归化运动,大批阿尔及利亚人获得法国国籍。归化法令还特别规定,阿尔及利亚归化法国的穆斯林公民,获准在一定程度下不遵从法国宪法,而在伊斯兰教的律令下生活。最后并没有如愿全部按计划推行。
1878年,一个意外给阿尔及利亚的经济带来巨大改变,法国的葡萄园广遭虫灾,阿尔及利亚遂替补而上,成为法国的葡萄后院。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已经有将近十六万亩的葡萄园。占领一百年之后,二战前的阿尔及利亚的经济,在二十世纪持续增长。到1938年,阿尔及利亚的葡萄园已经有四十万公顷。一年内给当地原住民农业工人的工资,也高达三亿七千万法郎,在法国人眼中,这就是“殖民事业的杰出成就”了。但是,在土地分配上,对原住民有许多不公平的政策,例如对各类反叛的处罚,常常都是没收土地。
移民“掺沙子”也在持续。第一次世界大战前阿尔及利亚的人口构成,原住民近五百六十万,欧洲移民近八十万,比例是七比一。一百三十年下来,尤其在大城市,如首都阿尔及尔,就有了欧洲移民区和被称为“卡斯巴”的阿拉伯人区。他们的宗教、文化都有巨大差异,甚至对立。同时,还有原住民和殖民当局合作,或者逐渐被殖民者带来的欧洲现代文化所吸引,有了一批脱离本土的新阿尔及利亚人。
可是从整体来说,那是一个法国人不了解的民族和文化,内心从未被征服。殖民后的阿尔及利亚,独立的暗流始终不断涌动,尤其是,法国自己百多年来就不是一个政治稳定的国家。在1830年法国发动殖民时,还是第一帝国的拿破仑时代。在殖民阿尔及利亚的一百三十年中,法国经历了三个共和国、两个帝国、巴黎公社、德国占领的伪政权和数度革命,每次法国改朝换代,阿尔及利亚都有动荡和尝试突破。一个典型例子是拿破仑三世,他曾经给阿尔及利亚两任总督写信,表达了法国殖民的一厢情愿,他想同化这个阿拉伯王国,想同时成为“法国人和阿拉伯人的皇帝”,他想同这个“聪明、勇敢、好战的农耕民族和解”,以防止他们反对那里的“少数族裔”,即欧洲移民。可是,拿破仑三世的第二帝国在法国一倒,原住民的比尔人立即掀起独立暴动,持续整整七个月,和四支法国军队进行了三百多场战斗,才被镇压下去。而其后对暴动的清算都极其过分,大量殃及无辜。虽然大规模反抗后来平息下来,可是殖民政府对此起彼伏、零星独立反抗“毫不手软”的清算模式,却大同小异。
这是一个规律,一个以小王国、小部落散居,甚至内部相互敌对的民族,一个大的外来压力却可能把他们压合在一起。法属阿尔及利亚和英属印度一样,他们统一的国家民族意识,是殖民者无意中整合出来的。在法国人的事后“反省”中,就认为自己对异教的陌生,加剧了对方的整合。法国殖民者初初试探后,就放弃了推行当地人改宗基督教的想法,接下来他们发现,伊斯兰教条不仅是宗教生活的律令,也是教徒世俗生活中的法律。所以,殖民者粗枝大叶地宣布所有原住民都遵从伊斯兰律令为法律。这样,不少如柏柏人这样起初没有伊斯兰信仰的民族,也逐渐因遵从殖民者的要求,而在宗教认同上与阿拉伯人归作一队了。
实际上,在1892年,总督若纳尔就提出,要保证安全,“不在于加强镇压,而在于比较公平地对待战败民族”。殖民者明白要安抚人心,也很早开始注意原住民的医疗防疫和教育,建立医疗站、流动医疗队和学校。 应该说,法国殖民当局也在改革。1919年2月4日立法,扩展了阿尔及利亚人选举、参政、担任公职和平等税收的权利。可是,殖民本身是一个难缠的悖论。一个身处陌生文化中的少数殖民者和移民,几乎难以克服对人数占绝对优势的被征服者的恐惧。那是少数人的权力面对多数人的不满甚至仇恨,而且还是异族。少数人在恐惧下,不断强化和异化手中唯一可动用的权力武器,是很自然的事情。然而,这恰恰可能是恶性循环的开端。所以,改革并不平衡。为了管理方便、迅速镇压犯罪(也有镇压政治反抗的目的),殖民当局同时又采用“原住民管理法”这样法治上的不公平处理,把对原住民的某些刑事判决权交给了行政部门,相当于现在中国在讨论的劳教判定路径。随着法国本身的进步,几个主要极不公平的“原住民管理法”逐渐废除,直到1944年才全部废除,但原住民的怨恨已经积得很深。
殖民者的一个同化措施总是宗主国的现代教育,始料未及的是,这样的教育引出来的常常是权利意识,受教育的原住民要求撤销不合理的“原住民管理制度”,要求平等税收,要求议会增加他们的议席。权利意识也很容易转个弯就变成了独立意识。但同时,一百三十年的统治,受过良好教育的新阿尔及利亚人也在分裂,也有一部分人认为,殖民非但已经是现实,也是未来,所以,阿尔及利亚的前途和法国的前途紧密相连,他们要求受到作为法国人的同等信任。看看过去的香港,有这样的想法,也并不奇怪。
这是一个很玄的互动:殖民当局的让权、宽松和改革,究竟是给了谁更大机会?是给对方合作派提供更多机会,支持和协助殖民政府稳定地转向本土化,维护对宗主国的忠诚?还是授民族主义一派同自己对抗的平台和武器,合法地扩展自己的势力、走向独立?尤其是在一个法治以种族分野、偏颇的国家。例如,伊斯兰贤哲会就充分利用出版自由办报,他们在法语报上呼吁穆斯林得到和“三色旗下其他儿子们”的同等权利;在阿拉伯语报上,他们对当下的不平等待遇表示愤懑的同时,也不断提醒民族的反抗光荣史。
法国希望阿尔及利亚人在保证忠诚法国的前提下,归化为法国公民,希望归化带来同化,又很自然隐含着不信任;而穆斯林要求的前提是,归化后不遵从法国宪法,而是遵从伊斯兰律令为法律,也自然隐含着对同化的抗拒。而伊斯兰宗教组织又强化了民族意识。阿尔及利亚的宗教改革内部一直有争执:究竟是重点为指导信众修心,还是推动民族主义政治诉求?伊斯兰贤哲会的领导人本·巴迪斯是后者观点的一个代表。他坚持要族人强调对宗教、语言和民族历史的自豪感,认为殖民就是奴役。一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威尔逊总统提出的民族自决思想,推动了各殖民地现代独立意识发蒙,阿尔及利亚也不例外。本·巴迪斯一直在熟练地和殖民当局作政治谈判,有妥协、退让,也有坚持。到1930年代末,独立宣传更占上风,本·巴迪斯认为,在阿尔及利亚,认同自己是法国人的穆斯林都应该谢罪,“因为阿尔及利亚民族不是法兰西民族……他们有祖国,祖国就是阿尔及利亚”。他认为,同化的阶段已经过去了:“我们不愿意被同化,同化是不可能的,同化使我们丧失个性。”可他又不是独立诉求:“因为我们的力量还不足于保卫我们的独立”,本·巴迪斯说,我们“希望阿尔及利亚在法国保护下成为一个民主国家”。但他也希望下一步使自由的阿尔及利亚和摩洛哥、突尼斯一起,重建阿拉伯帝国。本·巴迪斯在1940年去世。
1940年6月,阿尔及利亚顺着被德国占领后的法国维希傀儡政府,建立了相应的政府,甚至有个高级官员曾制定了送十万原住民去法国的德国机构做劳工的计划,因盟军登陆才未付诸实行。最先攻入阿尔及利亚的是美军。但是,阿尔及利亚也有一大批站在法国反抗组织一边的抵抗力量,他们配合了盟军。1944年,阿尔及利亚被盟军交还了戴高乐政权,当政的是临时的“法国民族解放委员会”。
战后,积弱的法国准备放弃对黎巴嫩和叙利亚的托管统治,给阿尔及利亚的民族主义者带来希望。阿尔及利亚的穆斯林领袖早已熟悉现代政治。还在1942年,接替本·巴迪斯的宗教改革领袖费尔哈特·阿巴斯,就领头递交了一份《致法国当局书》,呼吁“制定新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章程”,以
提高各族原住民的自由和权利。但是,没有得到回应。法国人没有重视这个宣言。虽然法国人也在改革,放宽了穆斯林归化的条件,但还是原来同化原住民的思路。在法国民族解放委员会离开的时候,穆斯林宣称:“法国已经错过了一切机会。”
1943年2月10日,二十八名穆斯林议员签署了《对阿尔及利亚人民宣言》,称盟军登陆后,包括戴高乐在内的法国各派,只顾在阿尔及利亚争权夺利,却无视七百多万原住民的意愿。他们宣称,他们并不否认法兰西文化,而正是法兰西精神和它的自由传统,给了他们行为和诉求的正当性。他们认为,原住民作为多数的利益一直被牺牲。殖民化过程就是对原住民部落的掠夺,使他们丧失了最好的土地。他们指出,战争中,穆斯林也为法国的利益流过血,可是殖民制度始终把他们排除在外。他们不再对归化和同化政策抱希望,“这只是为殖民化服务,而殖民化就是牺牲大多数的利益,让八分之一的那个阶层过得更舒服”。他们要求一部保障各族裔利益的宪法。
阿巴斯提出一个改革纲领:将总督府改为阿尔及利亚政府,部长由法国人和穆斯林各占一半,宪法由普选的议会制定。也要求法语和阿拉伯语同为官方语言。
阿巴斯获准办报、组党,广泛宣传“阿尔及利亚国”,也提出和法国形成“联邦制”的关系。可是宣传的用词激烈,民间不解联邦制理论,解读下来只是“赶走法国人,独立”,民族情绪不断高涨。1945年,首都阿尔及尔等地,发生了一系列几乎可以预料到的流血事件。当局归咎于阿巴斯,他被逮捕,但是在1946年3月,当局宣布不予起诉。五个月后,阿巴斯提出新的自治共和国方案:阿尔及利亚留在法兰西联邦内,有自己的政府和国旗,拥有自己的警察和完全主权,境内的法国人和穆斯林,同为阿尔及利亚公民。对外关系和国防,由联邦政府即由法国负责。
这是少数对多数殖民的宿命。大跨越的改革注定不会被立即接受。最后被议会批准的改革,虽有进步,但是在行政管理上没有变化。议会也不是决策机构,而是总督监督下的行政管理机构。法国人试图以殖民地政治制度的渐进改革来挽回它的阿尔及利亚逆势,可是,它的改革相对于上世纪五十年代迅猛的殖民地独立大潮,总是过于保守,远远满足不了迅速上升的原住民诉求。二战后,法国殖民政府也在土地改良、建立现代化农业,并在教育等民生方面作出改善努力,虽然限于条件,做得不如预期。例如,在1944年,制定了增加两万所学校的二十年计划,实行五年后,建校速度滞后。战后人口迅速增长,计划跟不上人口增长的速度。
就在法国做着长远改革规划的时候,危机已经逼近。
欧洲国家在亚非拉有很多殖民地,而二战结束之后掀起独立大潮,各殖民地风卷残云地纷纷独立。英国在印度看到无可挽回的局面,及时抽身;而法国在北非的阿尔及利亚、突尼斯和摩洛哥却晚了一步。这三个国家的独立运动串在一起,民族主义的激进主张开始占上风。
最早的信号是1954年6月,一群从突尼斯被赶回国的阿尔及利亚地下武装,在山区爆发武装冲突。三个月后被镇压平定下去。
阿尔及利亚的民族主义政党本来就不断分歧。穆斯林本身一直有宗教改革派和保守派的对立,因伊斯兰教特色,争执必定越出宗教进入政治,例如,在世俗生活中是否开始政教分离,是否给妇女选举权,等等,都是难缠的议题。
山区的暴动事件引起了民族主义的“争取民主自由胜利党”的分歧,争论“是要求立即改革还是解放(独立)”,是体制内争取改革,还是认同暴力。分歧最终变为分裂。其中,持独立诉求的梅萨利·哈吉,决定走地下暴力活动的道路。一个新的组织——民族解放阵线(FLN)就这样诞生了。
FLN 得到埃及和一些阿拉伯国家的支持,不仅有道义支持,也有武器。在山区展开了非常残酷的包括屠杀平民的游击战争,而殖民军队的反击也是过分和残酷的。回头去看,阿尔及利亚和印度的有些情况类似,作为老殖民地,在二战中也有顺着法国抵抗力量思路,自然就站在盟军一方的力量。1945年盟军大胜,英国看清了继续殖民印度的难度,顺应历史潮流退出,法国却决定继续留在一个显然难以留下去的地方,继续殖民统治,也就留在了旧日“反抗-镇压”的艰难循环中。
本文开篇提到的影片《阿尔及尔之役》就集中在1954年至1957年,非常细节和形象化地再现了在首都阿尔及尔,FLN和法国殖民当局较量的那场“战役”。可是,所谓的阿尔及尔之役,以今天眼光看,那是对全局造成深远影响的恐怖战役,过程触目惊心。
1954年11月,阿尔及尔的FLN发出一号通令,宣示领导地位和目标。他们决心以恐怖战为手段达到目的,首先是针对自己的社区。以铁腕私刑的惩罚作为威胁,在阿尔及尔的阿拉伯居住区“卡斯巴”,扫荡酗酒吸毒妓院和帮派,树立起自己的威信。1956年6月20日,FLN以暗杀和袭击警察的一系列行动,开启了“阿尔及尔之役”。法国的反应是指示殖民当局封锁卡斯巴的诸多出口,留下的出口建立针对阿拉伯原住民的检查站,搜查枪支炸弹。
炸弹手都是阿拉伯人,应对必然有族裔倾向,看上去是本能反应,可是,长达一百三十年的殖民统治,阿尔及尔已经有了庞大的以法裔为主的欧人居住区。有针对性的封锁和搜查,使得族裔对立立即尖锐化。阿尔及尔警察局长并不赞同这样的措施,可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封锁之后,FLN利用搜查者对当地风俗的顾忌,就让妇女运送武器,欧裔区的恐怖袭击持续不断,防不胜防,欧裔居民变得惊恐不安。最后,终于在欧裔中出现报复者,月黑无风,几个人深夜潜入卡斯巴,引爆炸弹,楼塌人亡,阿拉伯平民死伤无数。卡斯巴群情激奋,族裔仇恨再次升级,接下来必定是FLN的新一轮报复。烈性炸药被满腹仇恨的女人安放在公共场所,咖啡馆、汽车站、机场候车室,受害者同时包括了欧裔和阿拉伯平民。
FLN的目的,是以“无宁日”的国家和大规模平民死伤来吸引国际社会注意,并希望国际社会因此认定法国无力维护一个和平社会,必须由外部干预和改变现状。必须承认,这个办法确实有效。1955年9月30日,联合国以多数票,把阿尔及利亚问题列入议事日程。这反过来,又给了北非各殖民地反叛力量极大鼓舞,各地恐怖袭击剧增。1956年1月起,阿尔及尔恐怖谋杀事件也越来越多,爆炸威力大增。
阿尔及利亚共产党也加入了游击战和恐怖袭击中。杀伤力大大提高,后来在阿尔及尔和郊区发现了能制造冲锋枪和大威力炸弹的兵工厂。阿尔及尔平均每天的恐怖袭击高达四点二次,那是2008年伊拉克首都巴格达的恐怖袭击水平,而当时阿尔及尔的人口不到2008年巴格达人口的十分之一。警力无法应对,局面变得不可收拾。
法国政府仍不肯退让,遂派出二战抵抗阵线的英雄,领着正规军,进驻阿尔及尔戒严。恐怖战争的特点令他们困扰,这个城市有四十万阿拉伯人,却不知“敌人”在哪里。1957年1月,FLN下令全市罢学罢市罢工,违者以教内惩罚相威胁。法军强令复课复市,也常常态度粗暴,仇恨和对立更严重了。
负责剿除FLN的马修上校也在渐渐适应反恐战,他终于摸清,FLN是个金字塔结构,每个人只领导下面两人,这两人互不见面,他们又发展下面的两人,层层扩展。马修的军队就从最下层寻找到目标,希望顺藤摸瓜往上破局。这又是恐怖组织的特点:FLN成员极具献身精神,不肯背叛。法军无奈之下决定动用酷刑。这个过程对阿拉伯社区无疑又是更深的伤害和族裔仇恨的来源。国际媒体也严重质疑。但负责“战役”的马修上校是军人思路。对他来说,“战略决定”是法国政府在做,即“是不是放弃阿尔及利亚”,假如决策者决定“不放弃”,他作为军人,只能从“技术上”取胜这个“战役”。马修上校似乎是有效的,在层层突破之后,1957年10月8日,法军终于找到FLN最后一个领导人阿里的匿身之地。
电影再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场面,法军劝降不成,警告不投降就炸楼。在最后限期的等待中,法军重兵包围,那栋楼四周、包括屋顶上,满是为阿里祈祷的阿拉伯民众。劝降不成,一声巨响,漫天烟尘,法军炸平了那栋楼。阿尔及尔的FLN不复存在。恐怖袭击停止了,阿尔及尔平静下来,法国似乎胜了首都的“阿尔及尔之役”。
1960年12月11日,平静了两年的阿尔及利亚突然爆发全国抗议。
电影中再现了1960年的阿尔及尔街头,突然挤满了抗议人群,妇女们一起发出阿拉伯人特有的尖利舌音,他们舞蹈着,强烈扭动自己的身躯,最前面是一个女人,舞着,舞着自己,也舞着自己民族的旗帜。法军的坦克把示威者堵回“卡斯巴”。一个法国军官,对着他感觉如此隔阂而陌生的人群喊道:“回家去吧!你们要什么啊!”一片寂静,突然,一个声音从人群深处喊出来:“我们要自由。独立!”
在1956年至1957年,阿尔及利亚的预算到达两亿零七千万法郎。法国以每年增加一百五十亿法郎、直至1962年分担支付一千六百亿法郎的计划在维持。法国人曾经问道:一个在经济上如此依附宗主国的小国,它怎么可能独立?
然而,再次经过极为痛苦和血腥的两年,1962年,法国终于放弃,阿尔及利亚宣告独立。
《阿尔及尔之役》的成功之处,在于导演吉洛·彭特克沃冷峻写实的表述手法。这部电影,是西方世界第一次自己描述欧洲殖民主义的退败。
吉洛·彭特克沃出生在犹太富商家庭。在比萨大学读书时,他开始接触左翼思想。1938年,意大利的反犹势力越来越强,他随哥哥去了巴黎,做网球教练,也做记者。在那里他开始接触电影,成为著名荷兰导演尤里斯·伊文思的助手,伊文思也是马克思主义者。他的朋友还有毕加索和萨特。就在周围朋友打点行装、准备加入国际纵队、投身西班牙内战左翼一方的氛围中,他接受了左翼理念。1941年,他加入意大利共产党,并且在意大利北部加入了抗击法西斯的游击队,那年他才二十二岁。
由于这样的经历,对彭特克沃来说,他并非没有困扰,从整体上,他感觉阿尔及利亚人民反对殖民、争取自由本身,和自己当年反对法西斯是一样的事业,游击战也是自己参与过的战术手段。而彭特克沃的智慧,正是看到恐怖主义袭击方式对平民的大量戕害,他无法解开今天人们都无力解开的死结,却在电影中表达了对双方死难平民的深切同情,以此提出诘问。
他作为导演忠实还原历史,立场中性。拍摄电影的时候,阿尔及利亚独立刚刚四年,整个电影就在原地由当地群众担任演员,导演彭特克沃说,在他拍摄最后的抗议场面时,只见这些阿尔及利亚人瞬间进入角色,回到当年,情绪势不可挡,随时准备“摧毁一切阻挡他们的障碍”,令他深感震惊。他事后再三强调:我不想站在某一边,我想描述双方各有自己的目标。而恰是这种客观立场,提出了冷峻而引人深思的命题,恐怖袭击一旦启动,双方自然互动,会推动事件发展,隐含无可救药的逻辑。它深刻展现了历史悲剧性,也给这个世界未来的各类族裔冲突,提供了更多的视角和思考。
目标和手段,目标和时机,大趋势和具体国家具体民族不同个案的处理,都是背后进一步拓展的思考。
这部电影也引发争议,在法国被禁了多年,原因之一是,电影中的阿尔及尔FLN领导人角色,是当年的领导人自演,他被法国人认为是罪恶累累的恐怖分子。而香港的英国殖民当局曾经也一直禁演这部电影,原因是,作为殖民地的香港,不论局势多么稳定,也都可能因为某个难料的契机,一个偶然而激进的危险启动,点燃未知的民族情绪,一个多米诺骨牌的推动就无可阻挡。港英当局深知异族治理永远潜伏着危机。
电影止于阿尔及利亚摆脱殖民统治而独立,似乎结局是个完美句号。实际上,后续有悲剧。
在如此以族裔为界的血腥冲突后,在独立这个历史转折到来的那一刻,大量欧裔阿尔及利亚人完全失去安全感,在短短几个月内,他们背井离乡、出逃法国。逃亡人数高达百万以上,占当时全国人口的十分之一。虽然他们已经几代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也是普普通通的阿尔及利亚人。逃亡人群中,有一百零二万五千欧裔后代,还有八万一千“哈吉斯”,这是人们对“亲法原住民和殖民军中原住民士兵”的称呼。作为一百三十多年的法国殖民地,阿尔及利亚确实已经很大程度被法兰西文化同化,自然有大量“哈吉斯”存在,在独立后留下未走的,估计有五万至十五万“哈吉斯”和他们的家属,被FLN和暴民作为“阿奸”杀死。殖民军在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尽到责任,帮助处于危险中的原住民士兵撤离。直到今年,2012年4月14日,法国总统萨科齐才承认,法国作为宗主国,对当年抛下阿尔及利亚原住民士兵,把他们留在生命受到威胁的处境中,必须承担“历史责任”。
独立后的阿尔及利亚政治并不稳定,仅在1992年至2002年的十年内战中,就有高达十六万的的阿尔及利亚人,被不同的伊斯兰教恐怖组织杀害。
直到从2011年2月突尼斯国内抗议开始,波及埃及、利比亚、叙利亚等国的“阿拉伯之春”运动之后,阿尔及利亚政府才在外部压力和国内抗议之下,于2011年2月24日,结束了长达十九年的“紧急状态”。 ■
5 ) 伟大的政治电影
伟大的政治电影。
《阿尔及尔之战》这个片子是讲阿尔及利亚和法国进行独立战争时候的故事,摄于1965年。我之前在铁志的blog上看到介绍,昨天刚才把Netflix寄来的片子看完。
实在是震撼异常。
看过的电影有很多种。有技巧特别高明的,有故事别具巧思的。但是这部电影不是如此。他的力量在于真实,以及对于殖民地人民深切的感情。这不是在说冠冕堂皇的话。电影里面那些描写阿尔及利亚底层的阿拉伯人的面孔,画面盯着他们肮脏风尘仆仆的脸,深邃的眼神和苦难的表情,就能够感受到导演的立场。
这个电影很受争议的一点除了当时对抗殖民统治的立场以外,还有就是对于”恐怖主义”的大量写实描写。很显然的,电影里面NLF(民族解放阵线)对于法国殖民者所使用的就是以牙还牙的恐怖手段。大量的平民的死亡不断敲打着观影者的神经:这是正义吗?这恐怕是永远将不清楚的了。在不同的历史背景之下,能够用相同的准则衡量吗?
电影最后一切都揭晓的时候,看的心一直在颤,我想是没有办法避免这种感情的。最让人感动的到不是NLF的那些成员。而是大街上的平民老百姓。电影种时常出现,以及最后反复的,是阿尔及利亚人用近乎尖锐的声音在一起呼喊。没有人能够听懂这个是什么,但是每个人又都能这是什么。
大概就是自由了。
图片和链接不能正常显示,请访问:
http://makzhou.warehouse333.com/2006/12/02/689/ 6 ) 到底,什么样的“恐怖主义”,是正义的?
阿尔及尔之战
“还好我们没有生在那种年代,不然要怎么办?你真的会去做这种(反抗)吗?”一出放映厅,同行的妹子半感慨半询问。
答案,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中国,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年代,在当下,亦正有诸多地区,这样的反抗,每天都在发生。
《阿尔及尔之战》这电影已年过半百。黑白的画面与再修复也无法清晰的像素,的确让观众看起来有些疲累,加之节奏缓慢、场景难以辨别、叙事略有些跳脱,也难怪在开场后陆陆续续有些观众离席。(当我,我理解为,作为电影节放映影片,一些观众并非本身有兴趣买票来看,而是他人赠票,因而更容易“一眼不合就离席”。)但是,作为看惯了抗战片的中国人,电影呈现的故事、理念和情怀,实在不难理解,甚至更有熟悉亲切之感。毕竟,电影的主角,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阵线FLN作为我们社会主义兄弟政党,作为曾经“输出革命”时代下的一个成功案例,与那个年代的“中国故事”有太多相似之处。
然而,在观看影片的全程,一个问题环绕脑海无法散去:到底,什么样的“恐怖主义”,是正义的?
阿尔及利亚人四处杀害法国警察弄得人心惶惶,法国人半夜在阿拉伯人家门口放炸弹作为报复。
孰是孰非?
法国人为了维护国家安全与“统一”,设立隔离栏粗暴地出入检查、对嫌犯严刑拷打,实施“恐怖统治”。
阿尔及利亚人为了民族的解放独立,在咖啡店、酒吧、机场安放炸弹,实施“恐怖反抗”。
谁又比谁,更正义?
是否,所有以“民族”“解放”“独立”为名义的“恐怖行动”都是正义的?如此,为何没有国家支持库尔德人的“正义事业”?多民族国家又何以为继?
再如果,“民族”可以是“独立”与“解放”的正义基础,那么,其他的名义呢?以宗教名义要求的“解放”呢?人人喊打的“伊斯兰国”谋求建立以宗教为基础的独立的哈里发国家,在我们眼中,他们是极端主义是恐怖主义,在他们自己眼中,又何尝不是“流血自我始”的“战士”、“英雄”呢?
比起在全球发动恐怖袭击的“伊斯兰国”圣战者,半个多世纪前全球蜂拥而起的独立运动,是否更正义,更高尚?
半个多世纪后,如果哈里发王国建立,又会如何描绘这段“建国”史?
或许有人会说,民族国家独立是历史的必然,在历史教科书上,也往往将一战、二战后的民族国家独立浪潮归结为时代不可逆的时代发展。然而,是否真的存在时代洪流下的必然结局?怎样的“民族”独立是必然的?
事实上,阿尔及利亚作为法国的一个行省,地位远高于一般殖民地。尽管孤悬海外,但在与法国密切纠葛的一百三十多年间早已有了相当程度的融合,在如今的阿尔及利亚,你能看到超高比例的高卢面孔,他们毫无违和感地说着阿拉伯语。因此,如果把阿尔及利亚的独立也归结为“历史的必然潮流”,那么,当今,又还有多少“必然”没有达成?
世上,有是否真的有所谓的必然与绝对的正义?
难得的全景式大手笔。导演Gillo Pontecorvo主要拍纪录片,这部电影也带有强烈的纪录片风格。同时也是现实主义题材类型化的佳作。莫里康内作曲
个人豆瓣第1300部电影。法属阿尔及利亚时代法国殖民主义和殖民地恐怖主义的对抗。一个殖民地国家独立之路如此让人感慨。电影优秀的地方在于能够中立地展现对抗双方的战斗,不加过多态度,颇有纪录片的色彩。难怪在多个殖民地地区禁映。距历史事件不到10年即能拍出如此生动的佳作,不错
Castro Theater. 看到最后一幕整个影院格外寂静。立场客观,叙事冷静,不煽情。最喜欢放炸弹前拍的酒馆舞厅那一段。拍年轻的男女拍天真无邪的孩子,我以为阿拉伯女人要收回放着炸弹的包了,但是没有。两个民族之间的仇恨和报复,没有谁是无辜的。
一个国家的诞生。贵在真实,好在客观,任何时候都不会过时的电影,其主旨内核的批判性以及对时局的讽刺意义都上升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克制、纪实的整体风格加之深刻的思辨性更让它几乎超越了电影本身的意义。不单是展现,更多的则是反思这段历史。枪炮何惧,自由万岁,永动的思想是永远杀不死的。
8.4 其以时间为线索推进的叙事十分扎实与高效,且对六十年代比较流行的记录式拍摄手法有着极好的运用。它想要塑造一种真实与中立的叙事风格,但显然它的镜头是有偏好的,展现革命群众的段落繁多、细腻、多用特写且具有强烈的情绪感染力,而展现法方角色的镜头多为全景跟中景,政治倾向已经很明显了。
剧情片的叙事和剪辑,纪录片式的粗糙和质感。全景式地展现了一场民族革命,对立双方人物的群像都有正邪两面,表现出反殖民斗争中的复杂性。法军出动拖拉机镇压市民暴动时,前排老太太激动地掏出手机来屏摄,结果被隔壁电影青年喝止了,真是无趣。
阿尔及利亚独立,不是简单的一句阿尔及尔万岁的口号,而是所有觉醒的人不懈的追求,靠着意志,用身躯去抗议,他们将炸弹隐藏在女人的篮子里,不间断摧毁殖民者的无视,解放组织要以魔鬼的姿态,让动乱笼罩,为自由的明天。
1966威尼斯金狮奖。游击战实践指南+(反)恐怖主义教科书+殖民主义与民族主义反思。非职业演员、黑白写实影像与碎片化的叙事结构使本片效果接近于历史纪录片。导演立场几近中立,对战争双方的暴行及人员伤亡都作了不偏不倚的刻画。配乐由莫里康内与彭特克沃本人联合奉献。ps:酒吧中的炸弹。(9.5/10)
第4次重看,真是太棒了,这是最伟大的号角,吹响了殖民主义的挽歌,黑白粗颗粒的影像完全是新闻纪录片的风格,但是当镜头对照单个人物时,我们看到了坚毅、懦弱、绝望与愤怒,这是新现实主义的光荣传统,人物仿佛走出了阿尔及尔的狭窄纡回的小巷来到了观众的面前,超越了预设立场政治层面
几乎等同于纪录片的民族解放运动详实记载,反殖民统治的英勇图景,笔触理智冷静不煽情,大型骚乱场面比炸死“绦虫”头更激越,雾中的自由与尊严的呐喊沸腾;“萨特又写了篇文章!”、“他怎么老是反对我们!”边上的阿姨们为此大笑,阿姨们笑点好棒,阿姨们品味好棒!
粗粝的纪实风格影像让每个人物无需太多言语就足够真实,导演对阿尔及利亚的人民的感情都在那些特写里,凝固的泪痕和坚毅的面孔。最后烟雾中人们缓缓出现,高喊“阿尔及利亚万岁”,是多么震撼而热血;而同时它又如此令人绝望,随着时间的推移,以暴制暴在升级,无数看不见的生命在牺牲...
"欧洲电影批判殖民主义的先驱典范之作",难分哪些是纪录镜头哪些是表演,非常真实。地道战,游击战,妇女小孩传递情报埋伏炸弹,独立运动领袖被逐个击破,还有最后最震撼的对游行群众扫射...历史总是相似的。
充满激情的新现实主义,将革命运动的步骤讲得很清楚,21世纪希望看到宗主国的沦陷。
利益是永恒的矛盾之源,在政治利益的面前,一切罪恶都是可以辩护的。
6/24@和平Atmos 克制、肃穆、平衡,新现实主义余波,仿新闻纪录片shot。前半疑心反殖民首作的影史意义为重,看到后面还是震,特别那简洁有力的苦狱蒙太奇。灵动的无言面孔与巷战调度,想必得益于早年巴黎纪录片拍摄的训练。意裔犹太导演Gillo Pontecorvo,Morricone合作配乐。当年金狮。 #SIFF20
导演彭特克沃是共产党员,拍这种所谓“反映西方殖民者暴政”的影片没有政治心理的压力。作品视点相对中立(也只是相对,影片对阿方暗中褒扬,只是对作为反派的法国的塑造没有东欧红色经典那么妖魔化)。片中最常见的场景是双方领导人高喊漂亮口号,但“作战”时主要杀害目标却绝大部分是对方的平民……
根本不是什么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好嘛!后半场看得心悸惨烈,街头暴乱场面拍出了汪洋大海的阵势,静与动的反差冲击、爆炸的震撼和恐怖的嚎叫,到了乱真的地步。更不必说魔力康配乐的神鬼无双。三个女人提着篮子放炸弹简直是恐怖残酷教科书,冷静纪实克制的中立视角不停在阿法双方之间切换。
暴行统治催发恐怖主义,革别人的命也是在革自己的命。当一个民族的生与另外一个民族的亡画上等号,才惊觉正义要从两边分开来看。粗制新闻胶片带来还原真实的黑白色彩,一边是黎明前的黑暗,一边是枪火弹药迸发出的光亮。不过最真实的东西,更多充斥在当地民众的眼睛里。北影节资料馆
闪回结构。莫里康内的配乐。漂亮灵动的黑白摄影,变焦。特写和视点镜头。立场与客观,情感和叙述之间的平衡。真实的冲击力。总之很赞,影响深远。
帝国殖民地首先预演的革命最终会来到帝国中心,正如帝国的殖民手段必将被用到帝国的臣民身上的帝国回旋镖一般,演绎了其人之道必将还至其人之身的亘古真理。新现实主义新闻片风格的阿尔及尔反抗与镇压将观众带入FLN和法军的双重视角 在关键处譬如酷刑和爆炸都保持了隐忍避免了情绪的过度渲染(要是有真纪录片影像就更好了)除此之外整体颇有地雷战和地道战的味道。镜头语言上大量使用的长焦+变焦的狗仔队纪实风格比新浪潮极端很多尤其是变焦遍布全片不断扫脸 非职业演员的脸也特别上镜。在给下属讲解时的军官提到了摄影师拍摄的通关影像提到了其变焦透露的主观意象之离谱同时也像在反省本片自身。Ben M'hidi告诉Ali恐怖主义只是通往民众动员的道路而非目的让人想起IRA和不少影视 大概也是片子对暴力的思考线索。但缺第三电影的历史阐释使暴力等量齐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