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巴黎,永不能至
Kieślowski是我最爱的导演。
《机遇之歌》处理的问题我一直也在考虑。在八十年代的波兰,一位年轻人有三种可能的立场来供选择:加入他们、反对他们、做个清白独立的局外人。我想多数专业人士想走的都是第三条路(尽管“多数”这一推测是否成立十分可疑)——“做医生就是为了只对自己负责”,这多好啊。
在《机遇之歌》里,Kieślowski的思考是:只要你是一个有道德感的人,不管选择哪条路,结果都是无路可走。
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你或许能以信仰上帝为由拒绝组织,你也不会去参加地下大学惹来风险,但是你无法拒绝一个曾给你多年帮助的教授,他请求你替他出差。而他之所以无法成行,是因为他的儿子参与地下大学被逮捕了(那本来是你的第二条路。是的,即便你不选,也会有其他人选,所以你不必有任何负罪感)。你答应了,坐上前往巴黎的飞机,碰巧同乘的还有一些反对者(他们原本是你在第二条路上的同伴),然后,飞机爆炸了。
你躲不掉的。飞机“失事”的确过于偶然,但你的一生中,总有无数他人的悲剧在你眼前发生,其中总会有某个人与你相关。公共生活与私人生活至少会在某一个特定的瞬间交汇,你总要踏上那个节点。
救赎的途径是什么?在八十年代的波兰,可能的救赎途径是什么?
与《爱情短片》和《十诫》一样,Kieślowski在《机遇之歌》给出的答案可能也是:爱。
享受爱,与社会背景无关。
是的,在第三条道路上,男主人公真的感到快乐。听闻未婚妻已经怀孕三个月时,他喜悦地后退两步,站不稳,蹲了下来。跟着神父念结婚誓词时,他情不自禁地笑,额头上的血管也由于激动而凸起了,努力地忍着眼泪,快乐的眼泪。一方面躲避组织,另一方面不对反对者表示支持,他都做到了,而这一切也都得到了他妻子的理解。他们如此有共同语言,马上还要迎来第二个孩子。
我几乎要相信他已经得到救赎了。
然后Kieślowski告诉我们,是的,这些爱与幸福都是真的,但它们无比脆弱。在他人的苦难面前,自以为有能力和运气做个清白的局外人,是何其自大与愚蠢。
痛苦近乎是一种必然。男主人公仿佛身处一个迷宫,他以巴黎为目的地,向着它进发,但无论他从哪个方向出发,都会被宿命般地引向毁灭。
正如电影中段歌者所唱的:“这暗无天日之局,一切似乎永远无法逆转。”
2 ) 机遇之歌,Blind Chance
人生轨迹,就在搭火车这几秒完全改变。在这之前,Witek学医,却遭遇父亲去世,休学思考要不要继续学习。第一种,在火车上遇到了老党员Werner,让他入党、成为迫害反抗者的政府一员,尽管他也知道这些老党员也被打过,但是还是昧着良心干下去,犹豫过几次,却被Adam劝要服从体制,最终Adam告了他女友Czuszka的地下组织秘密,两人决裂,他也失去女友,女友看不起他,在无法出国而是要继续镇压工人时,他的迷失彻底爆发了,后悔无比。第二种,因为赶不上车冲撞了警察,却因为劳改结识了地下党分子,并且成为基督徒,还遇到童年好友Daniel,其姐姐Werka成为了Witek的情人,不料Witek也因为一次偷情,错过了地下党被捕的一次集会,但也被地下党排斥,最终和跟党走的阿姨一起听外国广播。第三种,Witek继续读书,继续和Olga相爱,不入党,生活幸福,但是还是不能独善其身,同事对于不肯帮主任儿子情愿、明哲保身的他嗤之以鼻。最终,他还是情份上帮要被撤职的主任出国演讲,哪怕这不是好事,没想到坠机了。充满偶然性的人生,一个小事可能永远改变一切。有意思的是,在当时的波兰,左中右都得GG,可见偶然也有必然,比如政治大环境。
3 ) 基耶斯洛夫斯
世人喜欢谈论XX三部曲,也喜欢东施效颦。关于基耶斯洛夫斯,人们大多只会谈论红白蓝三部曲,外加《两生花》,似乎就足以代表导演的全部;人们也喜欢在电影中模仿三种可能性,直到《罗拉快跑》这些烂电影的泛滥。不得不承认,基耶斯洛夫斯距离我们太远了,好像他不曾存在过那样。
用导演的名字来作为随笔的名字,恐怕有着奇特的张力。凭心而论,《机遇之歌》可能是基耶斯洛夫斯最好的作品,至少比后期的红白蓝好多了。这部电影完成于1982年,直到1987年才可以在嘎纳亮相。这恰好是我跟我姐姐出生的时刻,而主人公不断重复出示自己的出生资料,也是我父母的那个时代。是的,那个时代在我们八十后、九十后早已模糊不清。但正因为这样,它作为“这一个”时代更深刻地铭记在我们的灵与肉之间。提到基耶斯洛夫斯,提到中东欧,提到昆德拉,提到欧洲共产主义运动,提到各种试验、失败、无神论、信仰缺失、自由的虚无,甚至还有刘小枫那本著名的《沉重的肉身》——这似乎是我们贫瘠的心灵所能浮现的视域。
政治与做爱,是不朽的好题目,奇妙的对子,也是易朽的陷阱。后期基耶斯洛夫斯不知为何不怎么谈政治了,唯一不会缺席的是各种做爱/肉体镜头。我以为这是失败的尝试或纯粹过渡的阶段,或许在他最后的计划还会谈论宗教与政治。讨论政治之所以可贵或必要,不是因为基耶斯洛夫斯对政治有多深刻的洞见,多尖锐的批评。政治说到底是极度无聊的事物,但它是必需品。就算你不追求,不接触,它也会像饥饿那样追击你,像鬼魂那样缠绕你。呆在“西方自由世界”久了,似乎只能谈论爱情上的忠诚与背叛,因为政治已经破灭了,没什么好谈了,自由胜利了,曾经的信仰被彻底打倒了……昆德拉的创作也走向这样的颓势。真正伟大的作品,不是在流亡的路上、用外国语言或思维成就的,而是活在苦难中以异样于罪恶的语言创作出来的。在家乡中你必须像个异乡人那般生活,在外国中你必须像个本地人那般生活。这是人性的面具,艺术的虚构,哲学的智慧。自由的可怕在于它的过度美好,美好得令人陌生乃至害怕。近期相关的表达可以参见《我在伊朗长大》。
回到《机遇之歌》。事实上,不存在所谓的三种人生可能性,所谓存在主义的选择与自由、存在与虚无的问题。基耶斯洛夫斯对这些玄想不感兴趣,或者说艺术家理应拒绝这样的抽象。他也不是执著于政治的纷争、性与爱的纠缠,过去与未来、记忆与遗忘的辩证统一。不,这些都跟基耶斯洛夫斯无关。他只是在讲一个人,一个故事,一个不会逝去却已逝去了的时代。所谓三种可能性,只是表达手法,不是待选或等待实现的潜在。三种可能性所蕴含的所有因素都是真实的,都与男主角密切相关。透过这三种可能性,三种结局才能更完满地表现男主角。环境决定人这一论点是幻觉,从来就不存在什么决定论,只有真实的生活。男主角作为一个正直的人,他就那么生活,无论结局怎样。他的痛苦,在于那微妙的使命感、信仰、爱、生或死的丧失与重获。
基耶斯洛夫斯悲观吗?这样的问题无聊透顶。当我们如此发问时,根本就不尊重艺术或思想本身,因为发问的对象只是自私地指向我们自己。我们断定基耶斯洛夫斯是个悲观的家伙时,其实是在承认和尝试原谅自己的脆弱无知。基耶斯洛夫斯的电影只是提供一个器官。它可以是张大的口,犹如电影开头那样飞机爆炸瞬间男主角的反应。它可以是手持手术刀的手,移动着解剖你曾经认识并讨厌的人的尸体。它可以是冷淡的眼睛,眼看弹簧玩具从楼梯逐级下坠,像垂死的人那样摇晃。它可以是做爱中的生殖器,体验不同的身体,身体遭受不同的过去,穿梭于未知的时空。当然,它还是拼命奔跑的双腿,在与时间、机遇、命运本身赛跑,却一直走在独属自己的生命之路上……
我曾与ono讨论过基耶斯洛夫斯与昆德拉,她也写过相关的文字或图像。这篇不起眼的评论是献给她的。
4 ) 蓝白红与机遇之歌
开头的那段蒙太奇赞到爆炸!(当然是看完全篇之后这么说,一开始完全懵逼😂)
基耶斯洛夫斯基喜欢用死亡作为故事开端,蓝里是车祸,机遇之歌里是父亲病故。
感觉基耶斯洛夫斯基最有意思的是在故事里有意无意卖的关子,比如机遇之歌开头的蒙太奇。还有就是在不同故事线中出现不同故事线里的人物(蓝白红与机遇之歌里都有)。这好像是宿命论的论调。而基耶斯洛夫斯基表面上又在展现赶不赶的上火车对一个人影响之大,这是更深的唯意志论调?
红的结尾是轮船启航,机遇之歌则是飞机起飞,有趣的是两者拍摄手法几乎一模一样。相比于机遇之歌里的绝望,红里的幸存或是老年基耶斯洛夫斯基历经沧桑后的希望吧。
5 ) 电影里的一段话
“每一代都需要一道光,都需要知道,他们的信仰,希望这个世界可以有更好的秩序。这个需要,比马克思更老,也比马克思更早。就像一剂药,在生命的开始,它带来快乐,因为这道光看起来很近,伸手可及。在生命的终结,它又带来苦涩,因为这道光离我们而去。在这40年里我经历过太多的事,今天我会看得比以前更远,我不会鼓励你们去追求它,但请相信我,生命如果没有这种希望和苦涩,那才是可怜的。”
今天看来,感慨良多。
6 ) 你注意到了吗
女同学对他说:“你这是第一次注意到我,对吗?”
父亲对他说:“我给你买冰鞋和单车,但并不想要你取得好成绩,你注意到了吗?”
这两个“注意”有一种强调作用,后来的那些所谓的机遇都是他注意的结果。
在父亲死之前,他的生活并不存在机遇,而是按照父亲的安排。父亲死后,他的生活开始出现不确定性,而一旦【进入其中一种确定性】之中,他就要【为自己找一个“父亲”】,这两件事也可以是同时发生,互相影响。这位新的父亲可以是共产主义,可以是宗教,也可以什么都不是。
在他的三段机遇中,主人公并没有显示出很强的主动性,而是被一位导师引导着。即使在被引导当中,他也没有显示出坚定的信念,他可以随时退出,但他又不会那么做。性格使然。直到他没有台阶可下,就像片中那个教授从国外带回来的弹簧,沿着台阶而下,最后再也走不动了。就像是现在的白领一样,很多人并不热爱他的工作,但他们继续待在那个他们不热爱的地方。不是因为他们选择这样,这里甚至不存在选择,而完全是一种惯性。
不管在这三段机遇里,他扮演过共产主义者也好、地下活动者也罢,他的生活重心都是被爱情占据的。他想要的是一个家。在第三段中,他前面犯过的错误得到弥补,前面未竟的心愿得到实现,然而,他还是感到缺少什么。
在每一段机遇里都存在着一个寓言里才会出现的事儿。第一段里的弹簧,第二段里的瓶子和第三段里杂耍的人,每次他都带着惊异的目光看着这些。
———— NOT END ————
对于这部开启了《罗拉快跑》和《蝴蝶效应》的电影来说,我想谈的并不是它的技巧和形式。偶然还是必然,这是一个问题,甚至是一个根本的问题,世界观的问题。那么,你相信偶然,还是必然?!
2020.12.5三刷,经常会想起它 | 2020.4.8二刷,一部放在心里时更美丽的电影 | 2019.8.6一刷
拜三段式祖师。有场两人全裸躺在床上抽烟聊天的戏特别美。
电影不仅是萝拉快跑等“命运从一个点分散出去”形式的源头,更是在说当时波兰的社会,不论你有没有赶上那列火车,加入了哪个政党,信不信上帝,甚至有意无意地置身事外,生命的走向都在他人的手里。基氏喜欢拍奇怪的小物件,却情感无比精准!修复版,男主角真帅啊,裹严实和脱光都看不厌。。
太好看的影片
我后悔用了中文字幕来看,感觉故事结构很精巧。
《罗拉快跑》和《滑动门》的祖师爷了,对当时波兰的政治隐喻非常好。
灵性哲思三段论,世间再无奇士劳。
有人的地方就分左中右,不能睡的大师之大师的调度与三段式。
配乐好,创意好,第三种命运的结局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filmoteca 修复未删节版。通篇关于形而上痛苦的哲学思考,与简洁静美乃至超脱的影像风格糅合,构成一种几近不可能的和谐完满。最无力之处在于,无论赶没赶上车,无论选择何种政治倾向,无论爱上谁与谁携手,随命运之河百转千回兜兜转转,却永远无法抵达向往的终点。
1956 Poznan
作为不行动的主体,威特克的人生全然围绕着偶然展开。显然在那个无从选择的年代下谈论机遇简直滑稽可笑,但相较于反抗的瘾君子和秘密的地下大学,是追求自保的庸碌和怯懦的本性将威特克带往悲剧,因此每篇皆是以主角个人的全面失败作为结局,正是抱着随波逐流的心态,巴黎才成为这种青年永远的彼岸理想。以火车为结构大形式,三段故事中的主角总是以误打误撞的方式决定自己的人生:由领路人所引导,无论是宣誓效忠还是进入地下组织,被上帝俘获还是成为中立医生,却始终徘徊在局外人的身份中,直至被信仰背叛。正是由于真实信仰的缺失,开篇失去医生使命感的无力实则贯穿为个人失去“存在意义”的伏笔,于是他的人生便被编码入以下三种符号:顺势而下的弹簧(在组织内陷入僵死)、消失的纸条(旁观他人完成梦想)以及相同轨迹的抛球(重复却无力改变)。
精彩的主客观转换镜头,对生活中细小物体植入命运隐喻用得无出其右,“我们身处一切土崩瓦解的时代,体制即将奔溃,只是时间问题”,无法修复:“此处无法还原被删减片段”,”我为母亲上坟,我也有坟可上了“…没什么Chance,只有Blind,当人生只剩下三种可能的时候,不就离了大谱吗?象征命运的列车想起了《薄荷糖》,根本谈不上赶得上赶不上,毕竟那车是来碾压你的
看不下去
细节太多,背景太复杂,一遍根本看不懂。
关注细节很重要,不然第一场的前半小时都会很沉闷。
三条平行线,人生许多条路都是在于选择~~
他终于飞向了巴黎,却永远也飞不到巴黎。命运中无数际遇交织,抓到哪条线,实在是切实的blind chance。只是无论骰子掷出哪一面,似乎结局也都差不多,不过无谓的挣扎。第一段剪辑太跳,观感几乎是“乱”。当年新意震撼的结构今天看没那么撞击。表面的政治着墨不是我的痛点,背后偶然中的必然引人深思。
11th BJIFF No.24@北京剧院。关于政治选择与自由意志的讨论,但最迷人的仍然是基氏对偶然与命运的强调。片头声明是还原了被删减片段的版本。第二段故事里有一处说明:此为唯一无法还原的片段。出字幕时,全场鼓掌。看完回想,开头的画面大概是男主在飞机坠毁前的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