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生错时代的黄依依
在家里养病期间唰唰唰翻看完麦家的新作〈风声〉后,我立马拖来晶晶把搁置了许久的老片〈暗算〉拿出来重温。
令我如此久难忘怀的是剧中一个叫黄依依的女子,我看电视剧就有这么个毛病,想象力太过丰富,总能由此及彼的把毫无关系的情节联想到自己身上,然后大肆感慨一通,记录成文纯粹为了方便因念头太多而记忆力减退的脑袋,勉强算是人生某一阶段踏过的脚印。
黄依依这个人优点很多,缺点也不少,归纳起来说,就是一个大写的真字。她无愧于一个真情真性的女人,无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她都选择了真实的面对。单凭这个字,就值得我一生努力学习。
姑且不论如今大街小巷如瘟疫横行般的娇柔做作现象,就拿我这个平时还自诩为直肠直肚的人来说,一拿黄依依的真来做对比,也要马上羞愧的低下头去。她的真在下面两个情节中可见一斑。
其一是她表白未果时,安在天劝慰说,我把你当亲人,当同志,当朋友,当妹妹。。。等等等,言下之意是就不把你当爱人,你死了这心吧!当时黄依依泪流满面是这样回答的,我爱你,就是爱你,我没办法像有些人一样把这样的爱假装成是兄妹之情,我办不到,也不会这么办。我不禁为此击掌称好,这是多么令人听着爽快地话。我一直不屑于这类虚假暧昧的兄妹情,这不是不被喜欢那方的缓兵之计就是被喜欢那方自私的虚荣心作了祟。男女之爱就是男女之爱,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人的感情又不是过滤器,哪那么容易说转化就转化呢?还不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的把戏。或者你放不下就不要放,不要骗自己说放下了,随后义无反顾地把暧昧进行到底,纠缠来纠缠去就能纠缠出一个天长地久的结果来吗?还不是虚掷了光阴,折腾了自己。
其二,是对待汪林的态度让我唏嘘不已。这个汪林毫无疑义是个极端下品的男人,软弱,自私,无情无义等等劣迹不胜枚举,聪明如黄依依自然是没有爱上他的可能,和他的苟且之事,无非是想狠狠做贱自己罢。她爱的人不说爱她,而她却爱到没有自尊没有自我却依旧无法自拔,她恼恨这样的自己,却又无力改变现状,于是只能用这样的自残让自个获得点报复的快感。在后来东窗事发后,组织为了保护她,只对汪进行了下放处理,而她却选择了别人无法理解的毫不领情的方式来帮助这个她从没有爱过的男人,原因是他是无辜的,所以所有的恶名唾弃理应她自己来承担,因为她不爱他,所以她觉得自己的所做所为的确有罪。
看到这一段,我有扪心自问过,自己能否做到她的份上?人是软弱的群体,他们总能为自己的舒坦找到许多的借口掩饰,这个社会也的确有许多事不是承担个责任那么简单,而是要面对舆论社会周遭的非议,我们在乎别人的眼光所以尽可能在人群里塑造出一个伪完美的自己,一个人要有多大勇气才能面对自己的良心而撕下粘在外面的面具呢?我自问没有这个勇气,我自问我还无法完全坦然别人对我的看法。
黄依依做得到,终其生她追求真实的自我真实的感情要远远大于别人的目光,世界的评价。
2 ) 伏尔加的鱼
在上期的《风度》杂志里又见“安在天”。最喜欢“看风者”这折,因为有黄依依那样的女人做对手戏。唉~可惜这个男人被演化似神,已经不象个人,突然也就爱不起来了。这样的男人还有一个,《红玫瑰白玫瑰》里的振保。他们都是有足够能力处理好人际关系和各种问题的人,待人处世游刃有余,这样的人可以拿来做工作伙伴,但做爱人就不行,太辛苦了。
剧中提到黄依依曾经的绰号——伏尔加的鱼。后来被安在天用来讽刺过黄,她当场就哭了。一直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去GOOGLE里查了一下,得到的“最佳答案”是:“伏尔加是条河,其河长年冰封。所以伏尔加的鱼,是生活在冰层之下的。所以最大的特点,就是冷血。”
黄依依是个爱恨如此浓烈的女人,一个死了都要爱的人,怎么可能是冷血呢?在我看来,照这个解释,安在天才是条“伏尔加的鱼”呢。所以,我更信服次选的答案:“伏尔加河河水属于‘半咸水’,所以游到伏尔加河里的鱼性腺发育会被刺激。‘伏尔加的鱼’用在黄依依身上是她周围的人认为,她对性的欲望主宰了她的灵魂与肉体。而当被自己深爱的男人讥以‘伏尔加的鱼’时,多么痛苦。”
苦苦追求,求之不得,也罢了,不爱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被误解的不爱是最痛苦的。黄依依骨子里是有些玩世不恭,但她在爱情面前完全是毫不掩饰的真诚和渴求。如果换做我,对方不必明说,一个不爱的暗示,我的态度就会急流速转,变得调侃开来。如果对方是在试探,那么他得到的答案就是我在游戏,于是也就不当真了,任凭我笑着转身落下泪来,他永不会知道我其实怎样爱过他。
最终黄依依还算幸运,虽然成了植物人,终究还是跟自己深爱的男人厮守到终了。安在天后悔了没有?在这可爱女人活色生香时,跟他开着机智玩笑说着深情话儿的时候,把她推开了,非得等到人跟木头一样躺着不能动弹不能言语了,才敢接受她,这时候倒不避讳别人的闲话了。可惜啊!愚蠢啊!虽然他是革命英雄,不可多得的才子,但在情感世界里,作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泪的汉子,他还是怯懦了些,不够格一个好男人。
3 ) 密……不透风
南方周末 2007-04-05 16:44:02
密……不透风
———关于《暗算》的一次咖啡吧谈话
□刘小枫
今年元旦前的两天还是三天——我记不太清楚了,十年未见的老朋友、捷克汉学家高一乐来电话,说他刚到广州,待两天,问我看过电视剧《暗算》没有,想同我聊聊。
高一乐研究现代中国文学与欧洲近代思想的关系,有点成就,不过早已退休———高一乐是他的中国名字,捷克原名很长,我一直记不住,仅记得G开头。
因眼睛患病动过手术,我已经好些年不看电影电视。我对高一乐说,可以推荐一位朋友跟他聊———我们系里有位教中国古代思想的中年老师,叫尚悠,学问很好,读书多且广,可惜几乎不写文章,在家除了看书就是看片子、听古典音乐。虽然不搞什么研究,这家伙却喜欢侃,前不久还在饭局上大谈《暗算》,眉飞色舞———我对高一乐说,同尚悠聊,保你开心。
为了尽老朋友之谊,我找到我的年轻朋友万全(我叫他小万)请他帮忙———他去年从北京一所大学拿到博士学位来到南方,在一家传媒写专栏,也是个影迷,同尚悠刚认识。让他陪高一乐和尚悠去二沙岛那间高尚咖啡吧,一边喝咖啡、吃小咸鱼,一边聊《暗算》,由我埋单。
下面所记的谈话大要,是小万第二天讲给我听的———我尽量保留小万讲述时的原貌。
一部国家主义的电视剧?
昨天傍晚,我先到广州宾馆接高先生———小万对我说———然后带他去二沙岛,尚悠老师在高尚咖啡吧等我们。尚老师同人见面就熟,高一乐老师腼腆些,笑起来像个孩子———他精神和身体都很好,不像七十出头……中国话讲得不错,虽然四声咬得不太准,但流利、清楚,用词准确,几乎没有动词与名词搭配不当的时候。
《暗算》是我看过的最好的讲中国革命历史的电视剧———我们在一个包间坐定后,尚悠老师说———通常电视剧不及电影拍得精致,但这部电视剧比我看过的所有同类电影都好。老实讲,除了小时候看《冰山上的来客》感动过好几天,我还没有被哪部国产电影感动过,这次却深受感动。凡涉及中国革命历史的电影和电视剧,大多装腔作态,从情节、表演、化装到场景设计,都缺乏真实感———咱们的红军、八路军那个时候哪有整整齐齐的清一色衣服穿?再不然就是缺乏让人感动的东西,别说让人回味再三了。《暗算》出手不凡,你看其中的人物,个个有型,即便次要演员,张张脸都挑得极具个性。周围好些朋友津津乐道其中的情节,其实,最值得称道的不是情节,而是道德感。无论外国电影还是中国电影,我还从来没有过自己崇拜的男角儿,只有崇拜的女角儿,但这回呵,安同志(编者注:《暗算》主角安在天)成了我的偶像:仅仅那张脸就是天生的道德形象———有信念、有好品德、坚忍,还很温厚、懂得体贴……真正的男人味哦,难怪好多网上女人说安同志是“女人杀手”。
我忍不住说,尚老师,你吹得恐怕有些过头吧。这个片子好看,没错,拍得好,电影语言流畅、细腻,干净利索,挺讲究镜头品味。不过,我倒觉得,这部片子的最大优点在于,赞颂革命历史英雄的技巧或者说手法有历史性突破:你一定注意到,前两部的革命历史英雄(编者注:《听风》主角阿炳和《看风》主角黄依依)都不是党员,这就突出了人民群众在革命历史中的重要作用。当然,真实是这部作品的最大优点———毕竟真实才具有巨大感染力呵。前年抗战胜利60周年,纪念性的电影和电视片我追着看,几乎没有哪部片子搞得像真的,实在让人失望……人家欧洲人或美国的犹太人多会搞自己的“新传统”教育:要么是访谈性记录片,配大量历史资料镜头———没历史镜头,老照片也行呵;要么是编得跟真事一样的故事,无论哪种,意识形态语言从不挂嘴上———潜移默化嘛。《暗算》属于歌颂我们“新传统”的作品,它的优点就在于潜移默化,完全没有意识形态语言,尤其形象语言方面,甚至刻意打破八股式脸谱———好些人的脸相很中性,看不出是好人坏人……加上故事情节“反特”,看起来当然精彩啦,但也仅此而已。
不过,我还想说,这部片子明显有国家主义倾向,张扬“国家利益”……不是吗?与其说《暗算》没有意识形态语言,不如说在塑造新的意识形态语言。这跟时势很合拍呵:国家正在“和平崛起”,《暗算》激励人们为国家的第二次“翻身”献身。尚老师呵,上次听你在课堂上讲,“国家利益”这个概念出自所谓“国家理由”,这是西方专制主义时代的政治语词。难道我们能够只讲“国家利益”,忽略现代的普世价值———自由和民主?
听你前面的说法,还以为你是个“新左派”,现在才看出是个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尚老师笑眯眯地看着我说。
我感到自己脸上有些发热,心情一下子有点儿激动。
斗士呵……别不好意思嘛……你觉得,《暗算》的主题是国家主义?
你怎么断定我是自由主义?我脸上写字了么?我故意调侃。
研究生毕业、在传媒中干的年轻人,好多不是新左就是自由主义,后者居多……一个人看到的只能是他能够看到的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嘛。从你刚才对《暗算》的点评,就看得出你是哪派……《暗算》是不是国家主义,待会儿再谈———你觉得《暗算》没别的主题?
当然喽,网上还有这样的说法:《暗算》的主题是天才与死亡。你看,阿炳和黄依依都是天才,只要是天才,命就奇特得很———生得奇、死得也奇。这固然也可以算是《暗算》的主题,但我觉得,这些天才命运的故事不过是为国家主义这个主题服务而已。正因为如此,《暗算》才显得妙,喜欢的人很多———寓教于乐嘛……
歌颂自然道德品质?
天才故事至多让人惊叹,不会让人感动,即便天才死了也罢——尚老师说。什么东西才让人感动?道德的东西——即便爱情故事,没道德成分在里面,至多让人叹息,不会令人感动。17世纪有个法国作家叫费纳隆,擅写对话,他说过,“天资再好,没有可靠的道德基础,结果往往只能导致自己名誉扫地”。与你的感觉和看法不同,我觉得,《暗算》的主题是歌颂道德德性,因此《暗算》让我感动。
道德?什么道德,国家道德?新左派呼唤的民族道德?至多可以说国家主义道德,知识分子有良心的话,恰恰要……
要“呐喊”……你真的很“主义”哦,小万。
此话怎讲?
仅仅盯住“自由”,用“自由”取代所有最基本的道德,以为有了自由就有了一切……
尚老师,我看你是个新左吧———我也笑眯眯地对他说……只讲国家利益、不讲个人权利,算有道德?
这么说来,《暗算》的主题谈不上道德?
鲁迅先生的道德力量,不就在于他争自由表达的权利?“匕首和投枪”还需要去争自由表达的权利?搞错了吧……鲁迅倒是要争“启蒙”———自由表达是现代启蒙知识分子追求的道德,鲁迅已经有了,但这种道德不是基本的自然道德。
自然道德?从来没听说过……
比如基本的是非感———什么是什么,什么不是什么。仅仅作为一个听觉天才的离奇命运,阿炳的故事并不会让我感动,哪怕他年纪轻轻就死了———如今,有是非感这种自然道德死了,才让我感怀系之,唏嘘再三……在我们的后现代社会,稀缺的难道不是最基本的是非感?阿炳耳朵忒尖,尖在哪里?尖在能分清谁是谁家孩子、谁是哪村人,总之,能分清最基本的什么是什么、什么不是什么———相反,你看,如今的知识分子最擅长的就是:混淆是非……阿炳容不得最最基本的是非不清,否则他没法活,一听见有人想当然地不分是非———比如究竟是母狗的崽还是公狗———阿炳就跟人急。阿炳死于听见自己的孩子不是自己孩子的声音,自己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孩子,难道不是最最基本的自然道德问题?
尚悠端起咖啡杯呷了一口,摆出打算好好教育我一番的样子接着说:与这种天然的是非感相匹配的是阿炳的好人直觉———阿炳没政治觉悟,他仅仅为母亲、为安同志工作,而非为国家……因为他天生的直觉告诉自己,自己的母亲和安同志是好人。什么叫“好人”,如今你这个自由主义哲学博士说得清楚?新左派文人说得清楚?你问阿炳,什么叫“好人”,他一定也说不清楚,但他凭自己天生的直觉知道谁是好人,而且凭这直觉懂得,惟有信赖好人,自己的生活才可靠、安全,他谁都不信,只信靠自己觉得的好人———安同志是党员,阿炳的妈不是,所以,好人是自然而然的,阿炳与这“自然”有一种天然联系,如今各路启蒙知识分子切断的就是这种联系———你这个哲学博士读书比阿炳多,却不一定知道谁是好人,而且,离了好人,你恐怕觉得活得尚好吧,因为你有“主义”……
阿炳能够出来为国家工作,靠的是他耳朵尖——可这耳朵尖不是培养出来的,而是天生的偶然带来的:这就是自然的道德品质,而非某种政治伦理的道德修养——阿炳能分清自然的是还是不是,所以,无需培训他掌握敌情、启发阶级觉悟,他就可以为国家作贡献啦。总之,基本的、自然的道德品质不是什么政治教育培养出来的东西,而是一个人身上自然而然禀有的。自古以来,有些人身上天生禀有的某种基本品质就被人们的共同生活经验认可为“好”的道德品质——比如分清是非、为人正派、勇敢、善良等等,任何一位好母亲都会从小教育孩子持守住这些品质,或者向这些品质看齐。而我们的后现代社会、传媒或课堂哩,却不断地用种种现代的所谓自主道德取代这些品质。
从生活中其实可以很容易地看到,并非人人都有这些品质,某人有一种这种品质已经不错啦——能分清是非的人,不一定勇敢,阿炳就胆小得很呵。反过来说,有的人身上则非常突出地具有某种这类基本的自然道德品质。总之,这些品质总是偶然地出现在某个个人身上,古代的圣王说要“隐恶扬善”,意思就是要张扬这些自然的道德品质,不要张扬有些人身上同样自然而然的不道德品质……古人称为“凶德”——可以说,所谓“自然的”道德品质是指对人群生活来说自然的好品性。我们的后现代社会有个突出特征:自然的道德品质贬值以至于一钱不值……种种后现代道德-哲学观念作为现代启蒙的结果畅销起来,就是自然的道德品质的全面贬值——比如现在的女性主义要教你,女人应该是……算啦,扯远喽……反正什么是什么被搞乱喽。我觉得,阿炳的故事让我感动,首先是因为,在如今因飞速现代化而引出的非自然道德的社会氛围中,它讴歌——我要用这个久违了的字眼儿——讴歌基本的自然道德。
可是,我说,你所谓的这种自然道德在剧中被用来为国家主义服务啊!
只知道盯住一样东西,与你们喜欢攻击的新左半斤八两。国家主义并非一种道德原则,而是一种低限的政治原则。换句话说,国家主义并不排斥其他政治诉求,比如,并不排斥你要的“自由民主”啊……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家可能是非常国家主义的,比如说人家美国。严格来讲,你喜欢讲的个人,只有在国家这个机体中才实实在在地在。从前没有国家,也就不谈什么个人及其权利……古代的国家与现代意义上的国家可不是一回事哦。不过,我这样子说,可别把我当成国家主义者喔,请分清什么是……什么不是……尚悠用手在空中比划了那么两下。
高先生一直没说话?我问。
没有,这不,一坐下来我就同尚悠干上了,高先生在一旁嗑瓜子儿、吃开心果,笑眯眯听我们说,不时还拿笔在纸上记点什么。
勇敢,还是敢“疯”?
个人与国家的冲突,在黄依依的故事中不是很明显吗?———我紧逼尚悠不放。
我不这么看,尚悠说,冲突的是个人爱情与个人信念,而非个人与国家。不过,我仍然要说,即便黄依依的故事,真正的主题仍然是自然的道德品质。在旁人眼里,黄依依有“生活作风”问题———所谓“乱搞男女关系”,这说法唤起的恰恰是人们对一段特定历史时期的政治伦理的记忆。在“五四”时期或者在今天,黄依依就会被看作爱情至上、率性而为的“新女性”喽……但这些“看法”同样不过是在用某种现代的政治伦理看人,如此看人当然看不到一个人身上的自然品德,看到的仅是现代政治伦理所看到的东西———用你熟悉的庄子的话来说吧:你并没有置身自然的人间世,而是置身于非自然的人间世;尽管你也在人间世里,看到的全是非自然的东西,却自以为可以看到超自然的东西———没有自知之明是你们这些现代启蒙知识分子最突出的道德品质,实际上,与超自然的东西还隔着一层自然的人间世哩……
离开种种现代的“主义”道德眼界,在自然的人间世中,黄依依的个人道德品质看起来就不过是自然的勇敢而已。黄依依似乎爱得很“疯”、很大胆,但“疯”或大胆其实都不算是勇敢,勇敢基于清楚地知道自己所追求的东西是好东西、值得去追求的东西——所以,勇敢散发出来的人味是美,“疯”或胆儿大指的是自己并不清楚自己所追求的东西是好还是不好、是否值得去追求,就不管三七十一去追,所以散发出来的人味是丑。勇敢的行为必然伴随着一个人对什么是好生活的认识——你这类公共知识分子,看起来勇敢而已……斗士嘛,其实是胆儿大或敢“疯”。黄依依凭自己的自然直觉感到,安在天是个品质优秀、心性难得的男人,她同样凭直觉知道,与他一起生活,自己的生命会很美好,于是身不由己、奋不顾身地去追……
《看风》一开始就铺展得很清楚,黄依依根本不关心什么国家不国家的,还明确表示不喜欢做“保密性质”的工作。但为了自己的追求,黄依依用自己的生命下赌注:她其实并没有把握破解密码,却以破解密码后带走一个人为条件进了“保密单位”。刚才说了,所谓勇敢,就是冲着自己认识到的更高、更好的东西而去,相反,所谓懦弱,就是不愿冲着更高、更好的而去。对于黄依依这样的女人来说,迷恋上安同志这样的人———仅仅就这个人本身来说,不就是在冲着自己看到的更高、更好的而去吗?
那你如何解释她与汪林的关系?汪林被发配到农场,黄依依还去看他,破解密码后甚至要跟汪林走……
在黄依依身上,与勇敢这一自然的道德品质交织在一起的,还有自然的善良、正派——你应该注意到,黄依依明确表示,处分汪林而不同时处分她,是不公正的;汪林因为与她的事情被发配去后山放羊,黄依依觉得对不起他,看到他处境很惨,于心不忍……后来与机要员张国庆的事情更凸显出黄依依身上自然的善良品质:这段关系写得很含混,一方面在非自然的人间世层面展现黄依依与张国庆的关系,好像两人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似的,另一方面则在自然人间世层面展现两人的关系,这时又很清楚,她与张国庆没那种关系,只是出于自然的善良给这个我们如今在生活中都十分熟悉的机要员全国粮票,为他因偶然过失被处分说情——黄依依身上的自然美德还不止这些,她有教养,还虔敬,瞧她好几次拜祖冲之神……一个人没可能一点儿不虔敬、不正派、没教养,却出色地勇敢。阿炳信赖自然的好人、凭耳朵听得出自然的好人,有自然的“好人”感觉,黄依依就是个自然的好人:善良、正派——如今这种人咱们得打起灯笼找才能找到,因为现代-后现代伦理……
又来啦……算了吧,我挥了挥手打断尚悠,知道你又要攻击我啦……可汪林实在不咋地哦,你看他那张脸———好像我念本科时的一个老师。
《看风》并非一出悲剧,但我看了后特别心酸,好些天心情都没味道,沉甸甸的——我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心酸,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这会儿我只能说:黄依依与汪林的关系,凸显的是黄依依勇敢到进入绝境,或者说,勇敢到自我毁灭的地步,因而让我感到心酸……很清楚的是,黄依依把汪林当成安同志的替身——你一定记得整个《暗算》中惟一的一场“床上戏”吧,非常节制、有内涵的“床上戏”:酒后的迷糊、清晨醒来的失落,黄依依背过脸去要汪林穿上衣服,汪林非要黄依依看着他穿、非要她看他的身体——那身体怎么让人看得下去哩,黄依依给了他一巴掌……你把中外电影中的“床上戏”都剪下来比比,有多少像这场戏那样细节设计得有品有味有质地?
我不愿意说,黄依依与汪林的关系是她勇敢时犯了错……也就是在追求自己的好生活时犯了错,似乎她缺乏分辨、衡量的能力———她是数学家呵,这是精确衡量的结果:勇敢在遭遇痛苦时选择了另一种痛苦……何况,两人的事情其实很复杂———跟我们每个人自己的生活遇到的事情一样复杂,也就是说:自然地复杂———两人的关系起因于黄依依在痛苦中的迷糊,人性毕竟自然地脆弱……接下来是精确衡量痛苦后的选择,出事后则是善良的同情心在支配黄依依的行动……
密……还是谜?
就算这样的解释马马虎虎说得过去,我说,你又如何解释:黄依依在汪林叛变(编者注:汪林在与黄依依的关系被发现后,被发配到后山放羊。期间又结识了一位农村寡妇)以后没有离开701单位,反而留下来,连安在天也觉得这是个谜……还有,安在天安葬了前妻回来,临时伪造了一件礼物——他并不知道黄依依留了下来,根本没为她带什么礼物——送给她,好像有点儿那个意思,小黄拒绝了礼物,把门对安在天关上——黄依依难道不清楚,两人这时已经没有生活在一起的障碍了?用你的话说,“自然地”善良的人恐怕都会问:为什么不是幸福的结局?明明可以是幸福的结局嘛!
答案得从编导提供的情节去找,不能凭想当然,尚悠说……可以肯定,黄依依留下来是精确衡量痛苦的结果。但问题是,衡量怎样的痛苦,如何衡量的?我不知道,没想清楚。我只是在想,为什么编导要把安在天对黄依依讲述自己与妻子小雨的事情安排在最后时刻———第二天,黄依依将要随汪林而去,安在天则要“回家探亲”。安在天最后的独白说:那天晚上,他对黄依依讲了小雨死在他手上的经过,这深深地伤害了她——小雨的故事为什么会伤害到黄依依?或者说,黄依依受到了怎样的伤害?难道她从另一个女人的痛苦中破译了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痛苦的秘密?
谜呵,是个谜呵……我说,确实不好理解。不过,也许没那么高深吧,这情节不是编导的败笔,就是故意玩的噱头……
是谜,还是密?———高一乐突然插进来……对不起,我们老外学中文喜欢或者说不得不咬字眼儿。如果是“谜”,就是编导有意迷惑人,让人辨不清、想不明,进而让人迷恋……所谓“回互其辞,使昏迷也”。编故事嘛,当然得尽量搞出让人迷恋的效果,古有“怀其宝而迷其邦”的说法,如今要迷观众呵。但“谜”终归不过是一时的遮掩,“谜”底终究是要让人或想要让人知道的东西,就像你们古人讲的,要“使民无迷惑之忧”。如果是“密”,就是另一码事……“密”的古字形仿的是有如堂室的山,隐秘、隐曲的东西就是:看起来是这,实际却是那,让人以为看明白了,其实根本就没明白———说到底,“密”是有意不让人知道的东西……
故事本来就是破译密码嘛,《暗算》本身是个隐喻:破译生命的密码。我说。
有点儿道理,但你可以说“生命之谜”,却很难说“生命之密”吧———高一乐说。所谓“生命之谜”不过是说,生命本身让人看不透,或者说生命的真谛本然地被遮掩起来了……就像我在巴金小说中读到的:“死是谜,有人把生也看作一个谜”———他没说有人把生和死看作一个“密”,因为生命本身并非是有意要秘而不宣的“密”。我是老共产党员,17岁时提前一年入党,我父亲就是干地下党的,从小听他讲过好些干秘密活动的事情。所以,你们可以理解,《捕风》给我的印象最深、感触也最多,我很想听听你们怎么看。
没错,高先生说得对,尚悠说,虽然生命之道既深且微,谁都在经历生命,却不知道其中原委,但生命之道至多可以说是“谜”,而不是“密”。我们这几代人大多是“五四”启蒙精神教出来的,当然只知道有“谜”,不知道有“密”——尚老师说着瞟了我一眼——我们的夫子有言:“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如今,自由民主政治伦理对什么事情都讲究公开性,凡秘密的事情都要不得,整天热衷于揭秘……从形式上看,《暗算》三部曲中,就数《捕风》最具动作性,情节设计得合理、紧凑,还很出奇,峰回路转——正当你以为情节在这里只有了结完事,它却能突转出另一条线索继续编下去……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好看,实际上,虽然《捕风》情节紧张、动作性强,扣人心弦,我却觉得,《捕风》在《暗算》中最具宁静品质,让人透彻地感到静谧——密者静谧嘛……《捕风》整个看起来的确慎密、封闭,可以说本身就是个“密”……而钱之江这个人物至少在戏中给人的感觉整个来说是:“深”……什么叫“深”?“其静也敛之无余,而其动也发之必尽”,非有至刚至柔之德不能为呵……
难道黄依依为什么留下来也是个“密”?我问。
这也许是个“谜”,钱之江的故事却是“密”……
这“谜”和“密”是两出戏,扯得上关系么?我说。
黄依依的故事与钱之江的故事连起来理解,才意味深长。安在天不过是另一处境中的钱之江,无论在《听风》还是《捕风》中,安在天身上都重现了钱之江的品质,处境不同而已——当然,处境的变化非同小可:在钱之江的处境中,守密直接关系到自己的性命,而安在天的守密更多是职业纪律,不是性命危险……或者说,钱之江与安在天要守的“密”已经不是同一个“密”,但他们的“工作”性质一样,都干“保密工作”,都有使命之“密”。于是,黄依依的生命之“谜”与钱之江的使命之“密”就在黄依依与安在天的故事中相遇了。要解开黄依依既留下来又对安在天冷淡这个“谜”,就得搞清楚钱之江的使命之“密”。可是,即便已经解放了,安在天仍然在保守钱之江的使命之“密”——这倒是个“谜”,而非“密”,结果使得我们最终没法解开黄依依为什么最后会这样这个“谜”。
有信念是一种自然的道德品质?
尚先生,你的说法听起来满有道理———高一乐说。那么,你觉得,《捕风》的意图不再是体现某种自然的道德品质了?
非也,哈哈哈哈———听到高一乐夸奖,尚老师好像有点儿飘飘然起来,挪动了几下身子,装模作样呷了两口咖啡,然后用对老外说话时特有的慢调子说:编导当然也让钱之江身上凸显出某种自然的道德品质。你一定会马上问我:是什么嘛,嘿嘿嘿嘿……我要说……是:节制、审慎。首先体现在表演上:谁都看到,钱之江这个角儿难演得很,即便剧情编得妙,演得不好也会搞砸……云龙———别人说我是他的“粉丝”,其实,我是他所体现的自然道德形象的“粉丝”———演得多有节制,分寸拿捏得多到家呵,充分体现出咱们古人所说的审慎品质,这品质可不是常常都能见到的喔……搞政治、尤其搞革命这种非常政治,太需要这种品质啦……我遇到好些年轻人,蛮有政治热情,却偏偏没这品质———说着又笑着鬼脸瞟我一眼。我的意思是,审慎作为一种道德品质本来也是天生的,因而也就是自然的,不是培养出来的……你培养咱们小万试试看……我刚才说了,从编导设计的剧情到演员的表演,整个儿突出的是钱之江的“机静”———“心密而机静,经世之才”呵。难怪连代主任(编者注:《捕风》中负责审讯钱之江等人的国民党特务头目)也非常欣赏钱之江,如果钱之江不是共产党,代主任说过,一定会重用他……
说得好呵,高一乐打断尚悠,不过,我觉得,还有信念……信念,钱之江有信念呐———有信念算不算一种自然的道德品质?
信念,呃……这东西咱们中国古代……好像没有哦……尚悠一时接不上话,埋下头去像要品咖啡。
我是过来人,高一乐见状赶紧接着说,在我们捷克,如今还是有新党员不断涌现出来,但在我这个老党员看来,大多谈不上真正有信念,至多算有寄托……钱之江有一次同唐一娜说到信念与寄托的差别,我印象很深,他的原话大致是:有信念意味着你为那个更高的东西献身,有寄托意味着某个更高的东西为你服务。钱之江用这种自我理解把自己与周围的其他人区分开来,这无异于在区分少数人与多数人:少数人是有信念的,多数人是有寄托的……要多数人有信念,不仅没可能,恐怕也没必要,非让多数人有信念的话,整个社会就发高烧了。但一个社会里的少数人没信念,整个社会就会贫血,虚飘飘得像失去舵手的航船,在大海上一会儿被西风吹向东边、一会儿被东风吹向西边。在我们捷克,过去是要让所有人都有信念,结果使得昆德拉那样的自然德性在现代之后风行起来,多数人没了寄托、少数人没了信念,整个国家被西风吹着一窝蜂追仿美国,而美国实际上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多数人和少数人都不清楚……多数人不清楚倒也自然而然,我们的少数人也不清楚,从而不审慎、不节制,那就惨喽……
所以,现在我忒儿……喜欢跑到中国来住——高一乐特意摹仿了一下京腔,冲着尚悠莫名其妙地笑了笑,然后接着说,《暗算》让我想到的就是这个多数人与少数人的关系问题——阿炳、黄依依都算是多数人,尽管一个是乡镇上的底层人,一个是当时所谓的高级知识分子……钱之江才是真正的少数人——《看风》在这个三部曲的中间,刚好是多数人与少数人关系问题打结的地方。《听风》的戏重点在多数人身上,我们知道,很多人参加革命工作,其实并没什么信念,至多有自然的美德……没关系啊,少数人有就行了……重要的是,少数人懂得看到多数人中的自然美德和凶德。尚老师刚才说到自然美德,我完全同意,仅想补充一点儿:所谓自然美德,也指“百姓日用而不知”的品德,但“仁者见之”、“知者见之”——未必你们没看出来,《听风》和《看风》有一个共同的主题:安在天很会看人,以其“慈祥恺恻之心”发现阿炳,以其“明辨精详之见”相中黄依依,无论别人多么不相信,他总坚持自己看人的眼力。《捕风》的戏重点在少数人身上……《看风》则是多数人与少数人的关系纠缠不清——看看我们捷克的后现代社会,告诉你们吧:多数人与少数人混而不分,各自都不清楚自己,还经常把自己搞错。从前我们讲党群关系,党员当然是优秀分子,但优秀分子永远都是少数,哪有全民优秀的国家?群众嘛……自然是多数人,可如今在我们捷克,你根本不知道谁是党员,谁是群众……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咱们尚老师最像个党员啦,可他偏偏……哈哈哈哈……
尚悠连忙用手按着我的肩,一脸严肃地说:开玩笑要分时间、地点、场合,人家高先生在说正经事。
我们可以来回忆一下安在天所讲述的他与小雨的故事的要点,高先生接着说。虽然安在天与小雨已经一起生活了不短的日子,小雨却不知道安在天真正的身份,也就是说,安在天一直对小雨保守秘密——这可以说是少数人对多数人保守自己的秘密,为什么要保密?按我自己的体会是,让作为多数人类型的小雨知道这秘密,会害了她——告诉你们我自己的经历吧:当年我入党后好些年,我妻子都不知道我是……那个……后来出于工作需要,安在天向小雨透露了自己的秘密。安在天说,小雨听后哭了整整一个晚上……请注意,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呵,对一个女人来说,这相当于哭了整整一生,因为这是为自己的整个一生命运的改变而哭!对于小雨来说,生活本来只有“谜”,没有“密”,如今却被拖进了“密”,她必然会因为“密”而死……但实际上是为安在天而死……这也是一回事,安在天就是“密”本身嘛——小雨死那场戏很短,却设计得好极:小雨喊出“开枪,一、二、三”,声调并非高昂,而是轻柔,尤其最后的“三”,缓慢而轻柔得简直就是一生的温柔都在里面的低唤,好像在最后说一声:“我爱你……开枪吧”……
这比我所看过的电影里所有高呼“向我开炮”的场景都真实……感人,我也有些激动起来。
你的意思是,所谓“保密”与这类少数人类型有关系?——尚悠收起了刚才的得意,一脸严肃,还点燃了一支烟。
在这段故事中,小雨的生命之“谜”变成了安在天的生命之“密”,高一乐说,所以她在剧中非那样死不可。生活对于黄依依来说,与小雨一样,本来只有“谜”,没有“密”。安在天讲述的他与小雨的故事,在我们听起来至多是个“谜”,甚至是有人在网上说是情节破绽:都“解放了”,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而且在苏联?但在安在天那里,这可是个“密”呵……安在天用“谜”一般的叙事讲述了一个“密”——黄依依属于女人中智商忒儿高的一类,她真正要破解的不是蒋匪的密码,而是安在天身上的“密”……一旦她破解了这个“密”,自己的命运就彻底地被改变了。
哇……这样看来,《暗算》三部曲还另有妙道哦——尚悠从椅子上直起腰来,咱们中国人看不出什么名堂,你这个老外反倒能看出点名堂,真像后现代理论说的,需要他者的眼光呵。高先生,你的说法让我想起《庄子·人间世》起头三个对话,就像是三部曲,全涉及生活中的巨大难题:颜回问的是,如何才能与刚愎自用的君王相处;叶公子高问的是自己作为国使如何与敌国君王打交道;颜阖问的就更惨啦:作为一个贤人,他得去给一个天性有凶德的太子当傅保。尽管三人都是贤人,如今“不得已”要涉足过于艰难的人间事,该怎么办?要是换了我自己,早就一身冷汗……让我困惑的是,第一段对话是颜回问仲尼,第二段对话是叶公子高问仲尼,到了第三段对话,仲尼不见了,变成贤人颜阖与大夫蘧伯玉的对话,被问的人由高而低——我老在想:仲尼哪去了?为什么直到最后仲尼才又出场?我一直以为,这是个“谜”,现在看来,八成是“密”……这些对话涉及的毕竟都是国家大事呵。所谓“保密”当然指关乎社稷的事情,像《楚辞·九章·惜往日》里面说的,“秘密事之载心兮,虽过失犹弗治”。这里的所谓“秘密事”,按朱熹的说法就是“国所秘之密事”……按咱们小万的说法,国家主义早在战国时期就有喽,他刚写了一篇论文——“论先秦时期的自由主义思想萌芽:以孟子和韩非子为中心”……论证“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的说法是专制的表现……
我刚要抗辩,尚悠比了个stop的手势,接着说:不过,高先生,代主任也有信念啊,他并没有要保密呀……
没错,但他的信念在一开始也是要保密的;再说,代主任自己讲得很清楚,他与钱之江的信念不同呀……刚才你俩都夸《暗算》有真实感,我不反对,但我觉得,《暗算》中仍然有败笔——从真实感来说的败笔:你们看那个老年的安在天,装模作样,演员也不像是同一个,配音也假兮兮的……
不对,很真实,我禁不住插话说,因为安在天退休时已经后现代了嘛……你看他居然坐在躺椅上,以后现代的上海外滩为背景留影———老革命会这样留影……
别扯得太远,尚悠打断我,还是来搞清黄依依为什么留下来这个“谜”,高先生,为什么安在天说,他讲述的与小雨的故事会深深伤害了黄依依?他怎么知道?难道因为黄依依从安在天与小雨的事情中得知安在天是搞秘密工作的?她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我在想,钱之江身上会不会有双重的“密”。表面上的“密”是他当时的特殊工作,另一层“密”是什么,我不清楚,而且不清楚钱之江自己是否也清楚。只是,《暗算》的整个故事都以“秘密工作”为背景,这让我想到西方思想史上的“秘密”和“保密”的问题。
西方思想史上的“保密”与“揭秘”
西方思想史上也有“秘密”和“保密”?没搞错吧,我说,从来没听哪位老师讲过,也没从西方人写的思想史中见到过呵……
18世纪的德国剧作家莱辛写过一部对话作品《恩斯特与法尔克:对共济会员的谈话》……
就是那个写《汉堡剧评》、《拉奥孔》的莱辛?我问。
没错,他还写过好些剧本,用今天的话说,是个剧作家。《对共济会员的谈话》可以说是部小品剧,主题是共济会员为什么要保密。当然,莱辛说到的保密,与后来革命党的保密不同——严格来说,革命党没什么可保密的,保密仅仅是因为一时的恐怖统治,革命党的目的光明正大;18世纪的莱辛所讲的共济会是个秘密组织,革命党性质上不是秘密组织……
慢点儿———尚悠说,你说的……不,莱辛说的这个“共济会”就是缔造了现在自由民主宪政原则及其普世价值的哪个共济会?
历史上还有过别的共济会吗?如今的Constitution(宪政)这个语词,本来是共济会的用语,指共济会为自己这个组织订的章程……共济会最早在英国出现,后来在美、法、德等地兴起,18世纪后期已经几乎遍布欧洲,有很多分会———左中右都有,各自都有自己的Constitution。
这么说,自由民主宪政是共济会搞出来的?我向尚悠要了支烟点燃,尖起耳朵听。
那不能这么说,只能说,自由民主宪政的形成与共济会有过不可小视的历史渊源——历史上有桩著名公案嘛:美国立宪时,谣传国会议员中好些是共济会成员……《对共济会员的谈话》就提到这事……扯远了,回过头来说莱辛的小品剧吧。莱辛本来很想加入共济会,因为,共济会的目的是要清除人间世所有的恶——这目的对于少数有血气的人来说从来就非常有吸引力。莱辛当时在汉堡,汉堡的共济会分会经过一段时间考察,没批准他入会,他转到柏林,向那里的共济会分会提出入会申请。就在柏林的共济会分会决定吸收莱辛入会时,他却偏偏不入了,随即写了《对共济会员的谈话》——为什么莱辛不加入共济会了?这是一个“谜”还是一个“密”?……《对共济会员的谈话》是一个资深会员与一个想要入会的年青人之间的对话,共济会在当时是秘密组织——也许现在还是,因此,这个资深会员与想要入会的年青人谈的话题主要就是:为什么共济会要保密。共济会被后来的启蒙知识人看作理性、自由且“看不见的教会”,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则把共济会看作新兴知识人志同道合的组织——据说,共济会的真正秘密是……
真可惜,没有中译本,我没读过……尚悠还没等高先生把话说完,就冒出一句。
有中译本也未必读得懂,我在德国留过学,看德文没问题,这篇作品的德文我在1968年就读过,后来又读过多遍,迄今不敢说读懂了,仅仅知道,这部作品说的是双重的保“密”。难读懂的原因是莱辛的写作方式:用揭示秘密的方式来保密。共济会有自己的秘密组织的规矩、章程乃至联络方式(比如说暗号之类),对话在师傅(共济会称分会会长为“师傅”)与门徒之间进行,门徒想要知道共济会的秘密———师傅告诉他:什么是共济会的秘密。从表面上看,这个秘密就是“保密”:保守共济会的组织这个秘密,可我看来看去,总觉得还有个更深的共济会的秘密被这个揭密的过程隐藏起来了……
妙!尚悠说,《庄子·人间世》开头的几个对话都可以看作是师傅与弟子的对话,我在读的时候同样有这种感觉——在传授秘密的过程中,某个更大的秘密被隐藏起来了……不过,高先生,你能简单说说,共济会是怎么回事,它的保密性质究竟怎么回事儿?清除人间世所有的恶,这目的伟大而崇高,干嘛要隐藏起来——这究竟是个“谜”,还是个“密”?
我研究中国现代文学时发现,中国的学者喜欢把封建与专制连起来用,动辄就是“封建专制”……可封建与专制是两码事呀:在西方,封建是中古后期的政制形式,所谓“专制”———正确的名称应该是“绝对王权”政制,16和17世纪才出现……那个时候,宗教改革运动把传统教会搞得四分五裂,人们为了自己的信仰不惜以刀枪相向,内战打得一塌糊涂。所谓“绝对王权”指君王在下辖地域内独有最高主权,首先针对的就是搞武装冲突的宗教派别,从政治领域排除教派权力,最低限度地为国家的和平和秩序提供保障,这就是所谓“国家理由”。绝对王权国家并非无法无天,国家有所谓“基本法律”,君王也得对自然法负责;但如此法制把政治与道德-宗教分隔开来,直接的后果是个人被分割成外在之人和内在之人———或者说被切割成公、私两半:一方面是如今所谓法律面前政治上平等的公民,不再受中世纪式的封建等级制身份结构的制约,但得按“公民理性”或者说国家理由来规范自己的外在行为;另一方面,个人作为“私”人,可按个人良知来决定自己信什么,国家不管也管不了,但个人不得以上帝名义提出任何政治诉求……作为交换,君王主导的这个法治国家为每个公民提供保护,就像我现在拿着护照到中国来会朋友,护照上由捷克政府外交部写得很清楚,我受到捷克这个国家的保护;反过来,倘若你要在这个国家中生活,就得顺从提供保护的君王———如今叫做国家……在思想史上,这就是著名的所谓“保护”与“顺从”的理论……所谓信念自由,本来的意思是:个人得把自己的道德-宗教认信隐藏在“内心密室”,in secret free(秘密地自由)信仰……不过,这并不等于“保密”,像你们“文革”初期打派仗时人们对自己属于哪派得保密那样,以免被敌对派暗算———“保密”指的是,倘若有人认为以国家理由为理由搞无道德的政治要不得,非要让自己的个体认信走出“内心密室”,进入王权专有的政治领域,就得秘密行事,对自己的行动保密。后来的启蒙运动实际上就是要扩大个人信念的政治空间……秘密与启蒙、揭露与守秘,在西方思想史上是一大问题呵,你们的西方思想史老师不讲这段?
共济会的两种“秘密”
我们的思想史界呵,尚悠说,无论研究西方的还是中国的,基本上还在启蒙梦想中没醒过来哩……不过,这个话题不谈为好,免得咱们小万这样的人听了不高兴……高先生,你刚才说的,倒让我想起近代自由主义理论先驱对内与外、私人与公共的区分,由此提出了自由的权利诉求……不过,思想自由、良知自由的问题,古希腊的时候就有喔……西方的近代史史书上的确提到各种秘密结社、秘密教团,共济会不过是其中最有历史影响的,但古希腊贵族政制衰微时就出现过秘密团体,这与近代的———比如说共济会有什么不同?
莱辛不仅是个剧作家——高一乐说——也是大学者,用今天的话说,是个文史学家,他长期待在一个老图书馆里整理善本,不时以“历史与文献”为题发表一些据他说自己整理出来的善本书稿,其实有些东西根本是他自己写的……不过,为了写《对共济会员的谈话》,莱辛倒下过一番功夫考索共济会保密性质的来由……共济会起初在英国是一种行业会,所谓“保密原则”不外乎是谨防门派的手艺绝活外传。大约到了18世纪的时候,开始出现“思辨的”共济会,也就是新兴知识人的行会,并很快风行整个欧洲大陆,据统计,18世纪40年代,仅法国就有200多个分会——这时,共济会分会的保密性质发生了根本变化……
这么说来,共济会员起初不少是如今所谓搞自然科学的知识人?尚悠问。难怪我们好些启蒙知识分子是学理科出身的……理论物理、分析化学、基础数学之类……这类人一转到人文领域,尤其政治思想领域,脑子往往直愣得很……
我听了很不高兴———因为我本科念的就是理论物理———顶了尚悠一句:你知道“假舅舅”的领导(编者注:《捕风》剧中的上海地下党负责人“彩云”)是学什么专业的呢?看他那满头的白发和资深的眼镜,没准是学康德伦理学出身的哩。
高先生完全没听懂我俩在说什么,只能接着自己的话往下说——在共济会中其实有两种性质不同的秘密:一种可以说是形式的秘密或保密原则,也就是共济会组织的具体规定、行内规矩等等……后来有共济会员退出,这些形式上的秘密早就外泄,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另一种性质的秘密可以叫做内在的秘密:秘密的共同信念和感情,也就是共济会员因接受秘传的信念而产生的一种特别的生存感觉……共济会的“兄弟们”不分国籍、民族、社会等级差别,都是“同志”,就像警犬和耗子那样,都为共同的圣殿工作,从而形成一种超乎自然伦常的道德感情——我不清楚后来的“国际歌”与此是否有关系,总之,共济会的秘密信念营构出秘密的共同情感,使得会员兄弟们有一种秘密的自足感,活起来觉得非常充实……难怪梵蒂冈教廷在1738年发出教宗诏书,“谴责和禁止”共济会,因为,共济会简直是在与大公教会争夺灵魂嘛。
清除人间世所有的恶,这目的很伟大呵,为什么要保密呢?还是搞不懂,我说。
要到达这目的就得搞大政治,但王权国家禁止宗教团体或类似的团体涉足政治,共济会的保密性质首先就在于保护自己的这种相当政治性的诉求———这种意义上的保密,相当于钱之江当年的保密,解放以后,这种性质的保密就没必要啦。这种性质的保密尽管从历史过程来看具有暂时性,但在当时却具有意想不到的意义:如此保密实际上营构出了一个秘密的新社会———共济会内部的社会,而共济会希望这个秘密社会将来成为人类生活的普遍形式,因为,这个社会才是道德的社会,自由和平等是首要的道德……共济会的原文直译的话就叫“自由工匠”,有free这个词……你们已经很难体会得到———我相信钱之江和安在天就能体会到:起初内在的秘密感觉的确是一种颇为美妙的自由感觉,在一个秘密的道德共同体内才会有的感觉,一旦与共济会内部的平等情谊连在一起,这种感觉就更为美妙得……
明白啦——我一拍桌子说,这不像是自由主义了吗,黄依依根本没受什么伤害,她破译了安在天身上的密……且听我道来——我故意卖关子,慢腾腾吸了口烟——通过小雨的死这件事,黄依依终于明白,安在天是个使命人,对他来说,与使命维系在一起的信念情感高于自然情感。黄依依终于回过神来,从安在天身上得不到自然情感,得到也靠不住,向那个苏联人开的一枪不就是证明?安在天的爱情在使命,要与安在天结合,就得与安在天的信念或使命结合……所以黄依依决定留下来当破译组长,成了少数人……什么叫“少数人”?不都是从多数人中冒出来的嘛……
觉悟得蛮快哦,尚悠说……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高先生说。内在的秘密感觉基于共济会的工作使命,也就是说,共济会要让自身的生存方式最终成为所有人的生活方式……反对道德与政治的分离,尽管眼下这还是一个需要保守的秘密,但这个秘密最终是要走向公开的,一旦整个国家……不,应该说全世界所有国家的人获得了彻底解放——摆脱“专制”,这个内在的秘密就见光明啦……其实,共济会在18世纪兴盛的时候,教派内战已经过去100多年,“专制的”国家理由早已不成其为理由,但绝对王权式的国家形式还在……或者说专制还在,共济会要保守的真正秘密就是反专制——所谓反专制,意思是从道德上、政治上打破人与人之间的区隔,弥合因民族、国家和封建等级残余给人类社会带来的“分裂”,促成人类一体的大同社会;“人类”这个词我们如今用得很普遍甚至很随便,其实,这个词是18世纪才开始流行……因此,共济会的保密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政治行为,掩护自己的政治诉求由内而外、从道德自由向政治自由推进……
难怪不得,尚悠说,启蒙主义者们无不具有高昂的道德热诚……
保密……还是该公开?
问题是———高一乐说———《对共济会员的谈话》借师傅向弟子传授秘密,公开讲出了共济会的第一层保“密”,又借口共济会员“不可说他最好缄口不说的东西”,莱辛好像有意要隐瞒共济会的第二层“密”———这与当时的启蒙思想家们很不同呵……要是到此为止,小万的解释就有道理。可莱辛笔下的共济会师傅说:“共济会始终存在”———这话究竟什么意思?非常费解……新社会建成以后,共济会岂不没了存在的理由?绝对王权国家出现前,哪有什么共济会?……难道共济会身上还有第三层“密”,但莱辛隐瞒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谜”,尚悠打断高一乐说,我们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黄依依是学数学出身的——西方最早的知识人秘密团体就是数学人团体……毕达戈拉斯派呵,你老先生知道的……咱们中国古代恐怕也有类似的数学人群体,在哪儿我不清楚,凭直觉反正觉得应该会有,不然“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之类写给谁看?……安在天说他讲的事情伤害了黄依依,的确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辞,我们毕竟没听到黄依依自己的说法,她内心怎么想的,咱们不知道,仅看到她完全变了样,见到安在天时冷冰冰的——也许,黄依依确实没受到伤害,但并非小万说的那样,毋宁说,她破译了安在天身上的“密”……数学对黄依依本来是“谜”,如今成了“密”……毕竟,即便黄依依是多数人,也得算是多数人中的异类:她看似有很强的爱欲,其实是有很强的上进心,追求干净、纯粹得跟数学差不多的东西,起初在多数人中间自己还没觉得,遇到安在天才醒过来,爱欲于是一下子变为“基命宥密”……在我们这些多数人眼里,她才显得是变得“冷淡”而已,在她自己或者在少数人眼里呢,怕是“澡身浴德”后的神妙莫测哦……不过这样一来,她要找到合适的爱人就几乎没什么指望啦,安在天恐怕也不在她眼里……
这不已经伤害了黄依依吗!高先生差点儿从椅子上腾起身来打断尚悠,激动得说中国话发音也乱七八糟——难道黄依依与安在天错了位……难道黄依依既非多数人也非少数人,而是……?毕竟是个女人呵……她笑起来的时候好美丽,但嘴角总隐含着一丝丝儿苦涩,让人揪心地痛,就好像美好的东西总是艰难的命……不管怎样,要说黄依依没受到伤害,我断难接受……你俩对黄依依的结局解释不同,就像后人对《对共济会员的谈话》各有说法:有共济会大师说,莱辛破碎了共济会的理念,有的大师却说,莱辛最为精当地表达了共济会的理念……最妙的是,法国大革命以后,有两个当时非常著名的德国哲人接着莱辛的《对共济会员的谈话》写了续篇,但方向完全相反。莱辛的对话是在法国大革命前最后一个十年之初发表的,1793年——也就是法国大革命之后的第四年,著名的赫尔德发表了《关于一个不可见的可见社会的谈话》,公开主张把莱辛笔下的人物所隐瞒的“密”公开化,使之明确为历史的终极目的。几十年后,马克思流亡巴黎时,建议《前进》杂志在被关闭前的最后两期重刊莱辛这篇对话,就是在坚持走赫尔德的方向——当时,马克思正与资产阶级民主派决裂,积极倡议发表莱辛的这部作品,看来与他对共产主义同盟的理解有关……有意思的是,重刊这篇对话时,《前进》杂志用了“社会主义者莱辛”这个标题。
另一个写续篇的是著名的小施勒格尔——1804年,小施勒格尔给自己编的莱辛文选作注疏,写了篇《关于共济会员的谈话》,他说,没有大革命之前,我们应该保“密”,如今有了法国大革命,我们更应该保“密”……可是,康德带出的那帮德意志唯心主义哲学家们竟然都忘了,哲人生活本质上是密契性的……因为,哲学不过是一只翻飞的蝴蝶……因为,哲学基于一个最终的大“密”:绝对完满的善本身最终是没法彻底搞清的。“保密”与“传达”相辅相成,压根儿就不传达,也就谈不上什么保不保密……如何把这个最大的“密”传下去呢?只能以秘传方式来传,所以,凡修炼到家的哲人在表达时肯定会用寓意方式……康德以后的启蒙哲人一个劲要到市场上去传布哲学,向大众揭密,恰恰因为他们认定,绝对完满的善不仅可以搞清,还可以实现,或者说已经搞清,因此应该实现,有何保密的必要?施勒格尔简直把古老的哲学传统说成了一种宗教——当然是内教而非外教。任何大宗教都有内教和外教两层,因为凡大宗教都既有信念又有寄托……钱之江老是念佛、做打坐状,在别人看来是有寄托,其实是有保密性质的信念……
没想到你这个老党员竟会懂得那么深……深者“蕴奥而难见也”……我猜,你的意思是:黄依依肯定受到安在天的伤害,但究竟是哪层“密”伤害到她,就不清楚了,总之,是少数人伤害到多数人……在这伤害的同时,少数人也伤害了自己……要搞清楚黄依依究竟受到哪层“密”伤害,取决于安在天是否认识到这两层“密”及其相互间的历史关系,可我们没法知道这一点。
但这历史关系肯定是个“谜”、而非“密”……高一乐没再说下去,只埋头呷咖啡。
越听越迷……糊———我说,共济会的事情与黄依依同安在天的故事究竟有什么关系?高先生的说法倒像是“密”上加“谜”。
看来呵,尚悠摆出一副自得的姿势说,咱们这些被西方启蒙精神教育出来的中国知识人要搞懂“谜”还是“密”,根本就没指望——我倒是想起《庄子·人间世》中接下来的第四个对话:前面三个对话都是两个人之间的对话,第四个对话中多了一位他者。有个名叫“石”的匠人带着弟子去齐国,路过一个神社,见到一棵高大的栎树——高大得甚至看周围的山也得俯视。弟子见了,惊奇得止步不前,师傅却看也不看,径直前行。弟子觉得师傅的行为是个谜,问师傅:我从没见过这等好材,你怎么连看也不看一眼?师傅说:够了,别说啦,什么好材,散木而已。当天晚上,这师傅就梦见那棵高大的栎树把自己训斥一通:你知道什么好材、劣材,什么有用、没用?我告诉你这等散人罢:无用才是大用。这师傅醒来,把梦中的对话讲给弟子听——弟子听了觉得又多了一个谜,他问:既然志趣在于无用,怎么不在大山里站着,偏偏要到神社这地方来站着?这回师傅的回答就与先前不同啦,他说:“密!若无言。……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誉之,不亦远乎?”……哎呀呀……真所谓“洗心退藏于密,吉凶与民同患,神以知来,知以藏往”呵……
Sī tacuisses,philosophus mānsisses———高先生嘀咕了一句洋文,尚悠和我都没听出来是哪国的,愣在那里。高先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句拉丁语,不知道中文怎么翻译……
尚悠朝高一乐举起杯子,高一乐也举杯,两人对视着,像两个小孩子一样微笑着,饮完最后一口咖啡。尚悠要付账———我和高先生没谁同他争。
我们三人各自打的离去,谁也没送谁。(篇幅所限,略有删节。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暗算》三部曲梗概
《听风》讲的是新中国成立初期,我情报部门“701”搜索侦听台湾无线电通讯的故事。敌人实施“无线电静默”活动后,普通侦听员很难发现敌人的信号。“701”干部安在天请来听觉特别发达的盲人“阿炳”,找到了敌人的所有电波。
《看风》中苏交恶时期,蒋介石叫嚣“光复大陆”,台湾特务系统启用新密码。
“701”虽能接收到敌人发出的信号,却无法破译。安在天请来女数学家黄依依。黄依依是留学归国人员,个性奔放,因为喜欢安在天而答应调到“701”,条件是破译密码后带安在天退出情报系统。安在天决定献身情报事业,拒绝了黄依依的爱情。绝望的黄依依为了忘记与刺激安在天,就与刚刚认识的汪林逢场作戏。汪林受到处分,被发配到后山放羊。黄依依为此十分内疚。在安在天跟她讲过前妻小雨牺牲的经过后,她对安在天就失去兴趣了———小雨被苏联特务劫持,安在天为保护情报,开枪将特务打死,小雨也死于特务之手。
《捕风》宁沪杭地下党准备在上海召开会议的计划为国民党特务机关掌握,有被一网打尽的危险。打入国民党军队通讯机关的地下党员钱之江,将这一情报通知了地下党员张秘书。不料,张秘书被捕,情报为国民党收缴。国民党方面为追查泄密者,将破译这封密电的钱之江和另外几位情报人员隔离。钱之江为了将情报带出,阻止地下党会议的如期召开,服毒而死。钱之江的遗体被运回家后,地下党人根据他在遗书里留下的线索,在他的肚子里发现了情报。
4 ) 《暗算》:为组织人翻案
中国自“文革”后,反思共产主义运动以及在中国的实践时,最流行的主题是批判中共革命的无人性。关于传统道德的失落的哀叹几乎都是在这个主题下展开的。
《暗算》这部电视剧,在前几年引起了思想界的广泛注意,刘小枫、甘阳等人都出面诠释这部作品的内含。甘阳似乎持一个矛盾的观点,一方面他认为阿炳、黄依依等是自然道德的体现者,是值得歌颂的,但同时又赞美有信仰的组织人,特别提到了全球性的秘密组织共济会成员的信仰追求之美。
中共作为有追求的秘密组织,其性质与共济会,是有类似之处。
作为组织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依自然感情行事,这可以看成冷酷无情与无人性,也可以看作有崇高的信仰,这本身是一枚钱币的两面。文革后,我们都是从无人性来批判组织人,而缺乏从有崇高信仰的角度来评价组织人。
而《暗算》中的安同志,几乎就是一个标准的组织人,他的行为逻辑不是他的自然感情,而是组织的需要。为了达成组织的目标,他可以牺牲他的一切。这样一个人,我们怎么来评价呢?是个无人性的异化者?还是有崇高使命感的信仰人?
《暗算》第一部《听风》,神奇人物阿炳是个自然人,他只知道娘对他好,安同志对他好,他不能理解组织以及组织使命的概念,他的行动是建立在报恩的基础上的,所以他虽然为组织作出了重大的贡献,但他本身不是组织中人,而只是组织的一个工具。安同志是一个组织中人,他操控了阿炳,让阿炳在报恩的观念下为组织工作。
《暗算》第二部《追风》中的黄依依是个天才的数学家,解密工作非依靠她这类人不可,但她只是自然人,具有自然感情,所以她不理解组织为何物。她参与解密工作只是为了获得她的爱情。而安同志是组织人,他的行为不是出于他的自然感情,相反往往是违反他的自然感情的,为了组织需要他可以亲手枪杀自己的妻子,为了组织需要,他也可以压抑对黄依依的自然感情。黄依依比阿炳聪明的是,她终于开始理解什么是组织人,并且开始自觉地把自己变成一个组织人,这样她留了下来,但不再与安同志发展感情了。
如果说文艺作品一般是歌颂具有自然情感的人的,《暗算》中,自然道德感的代表人物阿炳与黄依依,塑造得很可爱。但《暗算》也塑造了安同志这样一个组织人的形象。在自然人与组织人的激烈冲突中,我们似乎也理解了组织人的行为逻辑。安同志是不会闹情绪的、安同志是不会感情用事的,他是真正顾全大局,他的一切行为都是在于达成组织的目标。
组织人的最重要基础是信仰,没有信仰,人都是会顺从自己的自然感情的。只有在崇高的信仰的基础上,人才能压抑自己的感情,把自己变成一部机器上的螺丝钉,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一个事业没有组织人,几乎断无成功的希望。所以从一定意义上说,自然人都是闹情绪的天真小孩,只有组织人才是能克制自己达成使命的成年人。安同志就是一个从不感情用事的组织人。
《暗算》第三部的《捕风》,直接描写了地下工作者,也就是组织人的行为方式。一个伟大的事业,如果没有一大批把信仰放在自己生命之上的组织人,是不可能成功的。从这个意义上说,组织人是远远比自然人自觉与完善的人。
在为组织人翻案之点上,《暗算》揭示了中国共产革命纯洁性的一面。在自然人与组织人激烈的冲突中,我们看到了革命的逻辑、组织人的逻辑,以及组织人的信仰与牺牲精神,使得我们不得不重新思考中国革命者的精神追求。
《暗算》不是简单化地讴歌中国共产革命,也不是一部革命传统教育作品。但实际上它为那些为新中国的诞生而牺牲生命的仁人志士作了一个最有力的辩护。
一代组织人的理想主义行为,不是简单的丑化与漫骂就可以一笔勾消的。历史是非常复杂的,理念也是非常复杂的,我们不要太小瞧了我们这些理想主义前辈--组织人。
5 ) 《暗算》中的唐一娜与黄依依之我见
钱之江这个角色表面上与谁都不亲不疏,却又在有意无意间与周围的人作推心置腹状。他与唐一娜配合默契的探戈,就使唐一娜对他暗许芳心。
如果钱之江是独身的话,唐一娜一定会投怀送报,以圆自己男才女貌的才子佳人梦。
正是这着妙棋,使得在最后的困兽游戏中,唐一娜都毫不犹豫地支持钱之江。顺便说一句,比起《母亲是条河》,〈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我觉得于娜演这个角色驾轻就熟,简直太符合她娇滴滴的小姐本质了。
钱之江表面不动声色,手中急速转动的佛珠却说明了他内心汹涌澎湃。,心中筹谋算计,因为处身在一个危险的环境里,他只能摸摸眉毛,整理军帽,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
爱上了安在天的女人,可真的就的苦命呵!
安在天,他英俊冷静,魅力超群。可是他不是为情而生,他是为国家利益,为密码破译而生。儿女私情放一边,个人利益丢脑后。
他小心地掩饰着对黄依依的感情。其实,对黄依依,他是动了心的。
他说:“我不是石头,不是木头,不是铁,不是钢。”假以时日,如果黄依依一直守候在他身边,付出的感情是会有回报的。
黄依依太不知检点了。汪林早就在言语之间对她进行了挑逗和暗示。想一想,你如果爱安在天那么深,又怎能在深夜和另一个男人饮酒作
乐???
是她自己一手葬送了自己的爱情,怨不得旁人。
每次,安在天从外面回来,都会给她带一些小礼物,显而易见,他的心中是有她的。
黄依依是一团火,既烧伤了自己,也烧伤了旁人。如果,她能矜持一些,能含蓄一点。能改掉自己任性的一面,也许,她与安在天就能终成眷属。
正是她无所顾忌地大声宣扬自己的爱情,到处嚷着自己爱安在天,反而推开了安在天,那毕竟是一个保守的时代。
幸亏她死了,否则,过几年,文化大革命一来,首先批判游斗的就是她。破鞋,水性扬花,作风不正,还有通敌叛国之类的帽子都会扣在她头上,到那时候,坐飞机,阴阳头等一系列的游行都会让她受不了,还可能会连累安在天,所以,她死得早,反而不见得是坏事。
我极其不喜欢黄依依,极其讨厌她,比较起来,唐一娜反而比她可爱些。
6 ) 【转】安在天·黄依依·性格与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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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依依已安静的躺在床上,安在天双手温柔的握住依依的手时,深情看着她时,我笑了,因为在天对依依的爱已经上升到他的灵魂,已经跳出“三界”之外,人世间的任何循规蹈矩都显得苍白无力,说连婆婆的“忘情汤”都无济于事。”我想,这是你对灵魂之爱的理解。下面我想说说我的理解,说说这灵魂之爱产生的机制。
试问安在天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认为他是一个孤独的人。这种孤独从始至终,不曾改变。为什么呢?因为他也是一个天才。当他把又瞎又傻阿炳带到铁院长和华主任面前时,他们是什么态度?当阿炳宣称所有的电台都已经找到了,没有了,周围的人又是什么态度?只有安在天对阿炳的天赋和秉性深信不疑,呵护有加。对,小雨是他的妻子,为他付出了一切,可他们之间是一种对等的关系吗?我敢说,不是。小雨,准确地说,是他的崇拜者和追随者,而不是对话者。否则,在他告诉小雨自己的特工身份后,小雨不会哭一整夜。直到依依的出现,我想说,安在天作为一个独立的、生机勃勃的人的精神生活为之一新。
他的孤独在于他对周围的世界有自己的解码方式,这和他的家国观念没有必然的联系。在对人的认知方面,他比周围所有的人都更加客观,更加唯物主义;在对造物主伟力的敬畏方面,他的虔诚,无人能及。人们对他的认可某种程度上是对他的误解。看到的是他的忠诚和智慧,忽略的却是智慧的根源。根源是什么,按照他自己的话说是实事求是,按照我的理解是完全摆脱各种教条主义的桎梏,自然而然地去做人做事。不管这人这事看起来是多么不合常理,多么惊世骇俗。
依依出现了,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她美丽、聪慧、自然,如同一阵清新的风,唤醒了他沉埋已久的热情,如同一盏桔色的灯,照亮了他心中自己都不曾触及的角落。他们的对话,如行云流水,他们的交锋,是棋逢对手。安在天年近不惑的生命轨迹里,何曾有过这样的明亮音色?饭间的细致,送药的温存,等待的狂喜,握手的勇敢,恣意的呐喊,都是性灵的自然流露,是他生命天空中难得一见的云彩。因为依依是生活在另外一个时空中的人,在这里他总算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
回到701,如同从天上回到了人间,他不得不履行人间的游戏规则。光密,光密,光密,这是高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还有小雨,那是他一生一世的隐痛。依依是第一个破译了这隐痛的秘密的人,一定是他害死了她,她对徐大姐说。他想把依依带入纷繁芜杂的人间,很难,但依依始终是他破密征途上的知己。除了感情折磨的打断,依依从未停止过破密工作的艰难探索,倒是他时常误解依依。有一种现象在剧中反复出现,那就是一身正气的安在天,忠诚的战士安在天,在依依面前口若悬河之时,从未获得过真正的胜利。最有趣的一次是,安义愤填膺地说完一通大道理之后,依依淡淡一笑,你说累了吧,口渴不渴,要不要我给你倒杯水啊?试想换了别的女人,谁在安的言语攻势之下不会是一败涂地,五体投地?但依依不是这样的女人。她心中或许没有那种对党对国家对人民的所谓大爱,但她的爱无处不在,而且更纯洁更透明更坚贞。
我想把它称之为对真理的爱。以依依的见识,国家在她眼中是社会学、政治学中的定义,所以她说“国家机器”,是中性词,况且以她在美国兰登公司有过的不寻常经历,她对国家的认识,绝非一般人可比,所以,她绝不会迷信这个词,她听从新中国的召唤排除万难回国,是因为她对这个国家的人报有希望。(试想当有人以国家、人民的名义犯罪时,比如文革,她的立场肯定是不会含糊。)那么她绝对崇拜、遵从的神圣是什么呢?是造物主,是全人类共通的真、善和美。所以,她总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把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充满生趣。在数研所,她会主动、自然地去与她认为可爱的人亲近,在701,她会漫山遍野地去找小松鼠,与警卫班的战士们打成一片,与助手小查情同姐妹,边洗衣服边唱歌,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野花香。她脑子里完全没有意识形态化的家国概念,更没有人与人之间的等级观念,研究员的头衔对她来说仅仅是一种对个人才能的确认,她更多的是为了热爱为了兴趣而工作,当然也为责任。她没有心机,不受名利的约束,所以她的正直和善良比任何人都彻底:拯救道貌岸然的汪林,帮助懦弱无能的张国庆,完全没有计较自己的利害得失。正因为如此,她对安在天的爱毫无保留,不计代价,超凡脱俗。
可惜安在天是一个生活在精神囹圄中的囚徒。无论依依的芬芳多么让他沉醉,始终画地为牢,把自己禁锢于小雨的灵前。他想用余下的时光,来赎自己认定的罪。那个惨痛的夜晚是他心中永远不能碰触的伤,为了那个夜晚,为了对小雨的愧疚,他甚至可以自虐,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欲念。在他看来,自己的任何享乐,都是在对小雨犯罪!所以,提起小雨,他总是会盟誓般地喃喃自语,他的心哪怕是微微被黄依依触痛一下,他都会下意识地去看一眼小雨的灵位,好像做了什么错事。这个男人,对自己,是极端地残忍!他对依依的感情其实是自然而然的,是最正常的男人对女人的感情。当他第一次惊诧于依依的天才时,额头甚至撞到窗玻璃上了。试想一个10岁就遭受了丧失双亲之痛,12岁就被送去苏联,亲历了二战的人间大屠杀,长期从事国家安全工作,并且体验了妻子惨烈死亡时刻的资深特工,在这个在世界上还有多少人和事能让他动容呢?他的身心已经被磨炼得像钢铁一般坚固。他习惯的表情是面无表情或者严峻冷漠,他习惯的生活方式是时刻保持警觉,机器一般精准,速战速决。他原以为,除了赎对小雨的罪,除了维护国家利益,再没有什么可以扰乱他的心,却猝不及防地被依依打动了。无论孙书记如何阻挠,都动摇不了他的信念:她就是我要找的人!无论周围的人怎么说,他对徐大姐表明态度:副院长我可以不当,但光密必须由黄依依来破!可能有人会说,在工作上安当然是欣赏黄的,这和感情是两码事。我想说的却是,安被黄吸引的基础原因是什么。前文已述,安本人也是一个天才,并且是一个孤独的天才,孤独的原因在于天才认识世界的方式和常人不可同日而语。可以说,黄依依是他近四十年来遇到的唯一的可以进行天才间对话的同龄人。所以他们只要一谈到不涉及到意识形态的问题,就无比投契,安就散发出他在旁人面前无法显露的光彩。只有黄依依可以让他暂时摆脱资深特工的职业病,负罪男人的忧郁症和国家责任的沉重负担,变成一个自由浑洒自我的自然的、纯粹的人。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自己对依依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这就对了。因为那是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自然而然的事情。他不能改变她,但他时时刻刻都在有意识或者下意识地关注她,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尽在他的眼中。多数情况下,他可以在她面前保持镇定,以国家利益的名义和她对话,义正辞严,冠冕堂皇,光明磊落。这是他想要自己达到的状态。但是有些时候,他却真的无法控制自己了。当依依告诉他自己在兰登公司工作及执意要回国的经历时,看看他那复杂的表情,我想他是在由衷地钦佩这个女子:她从不把爱国挂在嘴边,但是为了回国她付出了那么重的代价。当依依失魂落魄地来找她倾诉衷肠时,他赶走了她,却又忍不住披衣出门去看看她。无论他如何要求自己,如何克制自己,对依依的那份牵挂都无法抑制:愤怒的训斥(兵乓球室那场),近乎哀求地命令(劝依依不要去看汪林那场),惊人的直觉(自杀那场可能还
没有开车出去寻找那场更能说明问题)。这才是他更真实的自我。一个像安在天这样的历尽了血雨腥风,意志坚强如铁的男人,如此这般地牵挂一个女人,不是爱,那是什么?!但他的身心要承载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按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的意志、我的信仰,我身体里流淌的血液,注定了我的命运。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了像黄依依这样心地纯粹如水晶又天资聪颖如冰雪的女子,他恐怕永远不会曝露真实的自己,会永远镇定自若,永远举重若轻。就算遇到了黄依依,他也不可能像正常的男人那样常规地去爱,因为他为国家的利益,为父母的荣誉已经放弃自我太久了,最后一块表达自我的绿地家庭生活也随着小雨的离去灰飞烟灭。除非发生一件能与前面的一切相匹敌的石破天惊的事情,否则安在天是走不出他的精神牢狱的。
依依的留守让他意外也让他欣喜,徐院长的讲述让他无比痛心。他去找依依,遭到冷落,但也仅此而已。他除了默默地关注她,不会有更多的勇气去面对她。直到那一天,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去医院看病的依依忽然处在了生死的边缘,命若游丝。安在天终于,终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了,丧失理智地咆哮,咬牙切齿地诅咒,不由自主地恐惧。对,我想用恐惧这个词,因为一个为了爱他而受苦受难,一个他爱而不敢爱也受苦受难的灵魂快要消逝了,快要飞走了。他们的心智天生契合(同为天才),他们的品格足以比肩(后来发生的事情足于证明,黄对感情的坚贞决不在安之下),可他们就要阴阳两隔了。当徐大姐说:那你怎么照顾她啊,你们又没结婚,名不正言不顺啊。安在天说:我不在乎这些。此时的安在天,心里已经是一片纯净,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黄依依,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要和她在一起。对于黄依依,他其实从未在乎过别人说什么,但那是为了国家利益,而这一次,他是真正的为自己和自己心爱的女人。他要一往情深地看着她,无微不至地照料她,实实在在地和她一起生活,为她遮风挡雨。写到这里就可以回到本文的开头,接上楼主的那段话了。
下面我想谈谈我对“灵魂之爱”的理解。
何谓“灵魂之爱”呢,配得上四字的爱情,着实不多。想了想,贾宝玉和林黛玉应该是没有疑义的,安在天的父母应该是够格的(但第三部《捕风》表现的重点不在于此,仅在结尾处惊鸿一瞥),同时期的影视剧中,可能《玉观音》里的安心和杨瑞能配得上。
灵魂之爱的显著特点是什么?我认为是超越世俗。人活天地间,不可能不遵从社会运转的规则,不可能不被某种既定的观念影响,爱情也难超越,婚姻更不必说。铁部长、孙书记、徐大姐、汪林、张国庆、刘丽英就是各种生存规则和理念的集中体现者,有正义的,也有邪恶的,但都毫不例外地深入人心。安在天和黄依依也不得不遵从规则,但他们骨子里又都是不折不扣的另类。黄依依是名目张胆的另类,安在天是光明磊落的另类。他们之间有一部只有他们自己可以读懂的密码。就算安在天在国家、责任、信仰的观念世界里浸润多年,就算他义无反顾地要把自己禁锢于亡妻的灵前,一旦到了真正的危急时刻,真正的生死一线,他还是会毫不犹豫毫不含糊地做出抉择,并且对那些世俗观念说:我不在乎这些。问世间谁能谁敢欣赏黄依依,安在天。问世间谁能真正地破译安在天的心灵密码,唯有黄依依。
产生灵魂之爱的绝对条件是什么?是心灵的契合。这种契合不是一般的生活默契,而是一种精神的共鸣。大家可能又会不解了,认为安和黄的精神世界相距遥远。其实不然。他们承载的东西的确不一样,但是并不矛盾。有人说黄情商太低,我觉得此话不确。实际情况应该是黄能够洞悉周围人的把戏,但是她不屑于去玩那种把戏。(从她对数研所一帮人的评价可以看出。)她就是要按照自己认可的想法去生活,不管别人怎么说。她早就不求认可,只求问心无愧。她的世界观是罗曼·罗兰在《约翰·克利斯朵夫》里表达的那种世界观:人活着,最重要的是要有生趣,国家也好,道德也好,责任也好,这些如果不能维护人的尊严和性灵的光辉,就没有意义,形同虚设。安在天骨子里不也是这样的人吗?除了国家、人民、党,其实他心里还有更高的信仰,那就是实事求是,悲天悯人。所以他不断地拷问自己带阿炳走出乌镇究竟是救赎还是戕害,无论周围的人如何评论黄依依,他心中自有一杆秤。
因为有心灵的契合,才能有超越世俗的力量。贾宝玉宁愿去当和尚,也不愿娶世人眼中聪明贤惠的薛宝钗,因为只有“尖酸刻薄”的林黛玉不劝他去读那些混账书。安在天的母亲罗雪坚信自己的丈夫钱之江不会白白牺牲,所以有勇气亲手剖开他的肚腹,取出情报。杨瑞本是一个浪荡青年,安心的坚强和执著使他显出了生命的底色,他从此不管不顾,只要能和安心在一起。安在天是一只笼子,黄依依是一只鸟,看起来截然不同的两个生命,两种人,最终也要在一起,这就是灵魂之爱。它就像是一粒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的铜豌豆。这样的爱,不需要婚姻的盟誓,贞洁的牌坊;这样的爱,不需要世人的理解,伦理的认同;因为这样的爱,正如楼主所说,“惊天地,泣鬼神”,已超出神、人、鬼三界之外!
国产剧有的缺点它可能都有。然而这个自恋的主创拍出的电视剧处处透露出『讲究』的味道,这是国产剧中罕见的。
我怎样才能让你明白我如何爱你?我默默忍受,饮泣而眠?我高声喊叫,声嘶力竭?我对着镜子痛骂自己?我冲进你的办公室把你推倒在地?我上大学,我读博士,当一个作家?我为你自暴自弃,从此被人怜悯?我走入精神病院,我爱你爱崩溃了爱疯了?还是我在你窗下自杀?
这是柳云龙最好的一部片子,而陈数是最成功的黄依依,如她所言:自己已经完全被黄依依这个人物附体了。她就是黄依依,不再是陈数。
应该算是看过的国产片里最好的一部。最喜欢是黄依依这个角色。柳云龙稍嫌自恋了一点。
黄依依刚开始是爱自己,非常自信地爱,后来,一次次地遭拒之后,她才顺着爱自己的思路,细细端详安在天的好,看一次发现一点好,而她对自己的爱,随之湮没进去,再也出不来,那是黑洞,也是迷宫。
难忘阿炳与黄依依。
看过小说你就知道剧本写得有多好。
麦家、柳云龙故弄玄虚而已。听风和看风以红军时期破译工作为蓝本,捕风就是改编融合钱壮飞和熊向晖的故事。
听风很神奇但是阿炳的死真是宿命般的悲惨。看风我爱黄依依这个女子爱到骨子里,她怎么能这样精灵而忧伤地美丽着。捕风荡气回肠,在罗雪从钱之江身上取出情报时落下泪来,没有了你,我什么也没有了。还有那一曲探戈。总之,好片。
只有最后一个故事能看。至于前面的,我只能说,柳云龙你是自恋狂麽?!==
一部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的电视剧,也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从中解读出许多意味的电视剧---不仅仅是爱情,也不仅仅是革命,还有更多......
看过的国内为数不多讲逻辑、信科学的军事题材电视剧
安在天和黄依依都是受害者,他们爱着的党,国家和人民是受益者。而当受益者——人民评价他们时,不仅不感恩,还骂安在天是木头,黄依依是婊子,这才是最大的悲剧!
97/100:没有前两部分的铺垫成就不了捕风的超越和升华,但若只有捕风此剧终究也不过停步于“精彩”的层面。故事起于平庸,步伐缓慢,但却是踏实地一步一步迈向神境。它就犹如结尾奏响的国际歌一般,无比浑厚,无比苍凉,胜过千言万语,盖过无数俗人试图从剧中找出的组织的罪恶或是国家机器的冷酷。
神作!
电视剧比小说好
柳云龙一个白羊座演了一个摩羯座,敢再挑战点儿么?顺便黄依依绝不是天蝎,射手的可能性大,次选是金星在白羊的双鱼,AB血。有些小细节蠢了点儿,为黄依依加一星
麦家把版权又卖给了电影了,说实话这部剧一点也不比《潜伏》差,但评论界不知怎的决定把好评都给了后者
风筝之后,再看第二遍暗算,已是初看的十二年之后。惊叹这部剧还是依然还是让人欲罢不能,谍战剧的顶峰之作,确实当之无愧。
柳先生还真自恋